危機中的世界

然而，時至今日，我們可以從世界資本主義體制的走向來做出一些基本型的觀察，從而為我們所規定的資產階級國境內情勢做出正確的定位。

世界工人階級推翻資本主義以及建立社會主義的條件，皆可以托洛茨基在《過渡綱領》內的觀察概括：「無產階級革命的客觀先決條件不僅已經『成熟』，而且已開始有點霉爛了。」這是因為，在人類文明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科技和財富高度之內，卻存在著巨大的饑荒、貧窮、剝削、苦難和血腥戰爭。這一切都是當代統治階級沒有也無法理解的。

實際上，這是資本主義生產過剩危機不可避免造成的結果。就如《共產黨宣言》內所揭示到的

「社會突然發現自己回到了一時的野蠻狀態；彷彿是一次飢荒、一場普遍的毀滅性戰爭，使社會失去了全部生活資料；彷彿是工業和商業全被毀滅了，——這是什麼緣故呢？因為社會上文明過度，生活資料太多，工業和商業太發達。社會所擁有的生產力已經不能再促進資產階級文明和資產階級所有制關係的發展；相反，生產力已經強大到這種關係所不能適應的地步，它已經受到這種關係的阻礙；而它一著手克服這種障礙，就使整個資產階級社會陷入混亂，就使資產階級所有制的存在受到威脅。資產階級的關係已經太狹窄了，再容納不了它本身所造成的財富了。——資產階級用什麼辦法來克服這種危機呢？一方面不得不消滅大量生產力，另一方面奪取新的市場，更加徹底地利用舊的市場。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辦法呢？這不過是資產階級準備更全面更猛烈的危機的辦法，不過是使防止危機的手段越來越少的辦法。」

這幾段175年前發表的話生動地描述了我們現在的世界。事實上，馬克思和恩格斯所描述的關於奪取新市場和消滅生產力的進程在一次大戰的爆發中達到鼎盛。當時資本主義在歐美多個地方已經達到了帝國主義的高度，不得不向外出口資本並爭奪市場，但在那個時候世界市場業已被爭奪殆盡，帝國主義因此也必須透過互相殘殺的方式來重新瓜分世界市場。

另一方面，在被帝國主義侵蝕的殖民和半殖民的國家內，從外植入的資本並沒有為這些大部分是落後、類似封建或亞細亞生產模式的社會帶來健全的資本主義發展。諸如健全工業現代化、土地擁有制改革、樹立資產階級民主體制以及民族解放都不符合帝國資本和為他們充當買辦的民族資產階級的利益。也因此，後兩者在這些地方的統治反而遏阻了資產階級民主任務的完成，讓這些地方的勞苦大眾沈淪於落後和超級剝削的泥淖之中。

這一切都讓當時的馬克思主義者斷定資本主義作為一種社會制度已然完全喪失其發展生產力並帶來進步的能力，而將世界帶離危機並帶向更進一步發展的歷史任務就牢牢落在全球無產階級的肩膀上。

誠然，一戰最後也是終止了，但如我們所見，一戰的終結並沒有解決資本主義世界內的任何矛盾。兩戰期間是一段風起雲湧，充滿革命和反革命的時期，同時各帝國主義之間的競爭持續加劇，最後在不到十幾年的時間內又再度爆發了重分世界市場的需要，二戰的導火線隨之燃起。只不過這一次這場戰爭內更充滿了法西斯主義的血腥罪行。在托洛茨基被史達林暗殺前，他曾預測到官僚化的蘇聯可能會暫時被法西斯主義打敗，但世界資本主義的危機仍然會持續加深，戰爭和革命的前景仍然可能。

但如我們上文所討論到的，任何的縱觀都是有條件性的。馬克思主義者們不是占卜師，不可能無時無刻都精準地預測到事態發展。如果托洛茨基得以活著見到二戰後期的情勢，那他也勢必會對於世界局勢前景作出修改。實際上，世界在二戰後首先經歷了一波革命浪潮。蘇聯不僅沒有被打敗，反而作為戰勝國得到強化，而東歐以及在中國出現的新政權都是以史達林主義的墮落工人國家，而非真正的工人民主為榜樣而建立。

另一方面，西歐舊帝國主義勢力的生產資料遭到摧毀，美國首次成為資本主義世界的龍頭。也為了防堵社會革命繼續在世界範圍內擴散，美國仗著其自身的巨大工業力量，透過馬歇爾計畫快速支援西歐各國的重建，同時也讓這些國家有足夠的資源對其國內的工人階級在政治與經濟上做出巨大的讓步，產生了廣大工人一時之間對改良主義可行性的幻想，執行各種不同程度的「民主形式的反革命」。改良主義者在工運和工人政黨內的領導地位得到了鞏固。

上述所有歷史進程的結果，就是資本主義體制在世界範圍內得到極大復甦。雖然最後在前殖民和半殖民國家內的革命事件仍然不斷發生（其中如古巴等國也變成了墮落工人國家），但是在歐美，資本主義作為一個體制重新得到了穩固。

在東亞，除了業已成為墮落工人國家的中國和朝鮮外，其餘的資本主義政權的基礎，則是在美國帝國主義直接介入各國內政促使既有政權實施舒緩階級鬥爭的社會改革（如在美國施壓下實施土地改革的日本和台灣），以及為了供應美國帝國主義在亞洲實施的戰爭（韓戰和越戰）所帶動的需求之工業發展所達成的。

與此同時，日本左翼勢力的失敗或是台韓政權對工人組織和革命勢力的強力鎮壓，再加上一般被視為是社會民主性質的政策反而被右翼資產階級勢力以波拿巴主義的方式實施，導致工人階級自主的政治和社會組織持續在東亞得不到發展。於是，「亞洲四小龍」各國內的工人階級在高度剝削條件下的血汗勞動也為資本主義戰後復甦提供補給。

在1980年代大部分史達林主義政權垮台後，世界各地的資產階級曾驕傲地認為它們的體制已經贏得了最終的勝利，傲慢地以佛朗西斯·福山所謂的「歷史的終結」作為他們的口號。而世界工人階級大多也一時以為除了資本主義之外別無其他可行的社會型態，因此只能夠寄望於它。然而，就如同1980年代的各個墮落工人國家社會一樣，資本主義終究要面對其發展為自身帶來的衰退。

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再次提醒全世界資本主義內部的矛盾，而在其15年後的今日世界，另一場更廣泛和深入的經濟衰退則蓄勢待發。但不同於2008年那場大部分工人階級認為是突如其來的危機，這次的衰退已經廣泛被預期到。這一切都被工人階級看在眼裡，對資本主義的幻想開始迅速地破裂，而越來越多年輕人和工人不管身在何處，都開始意識到組織和反抗的必要，以及創造一個新社會體制的可能。我們組織在最新一期的世界縱觀文件《2023年的世界——危機，戰爭與革命》有詳述當下的世界前景，這裡就不再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