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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好萊塢罷工對台灣的啟示

今年,有追蹤娛樂新聞的人應該會注意到,許多電影的宣傳活動都被取消,比方說「不可能的任務7:致命清算第一章」在日本的首映會,或是《奧本海默》在英國的首映會。這是因為,美國演員工會(Screen Actors Guild)在不久的之前與片商在一系列的事項上談判破裂,而在壓倒性的多數工會會員支持下,宣布展開罷工行動。工會成員在這期間不能接拍電影,電視劇,或是進行宣傳。身為馬克思主義者的我們當然要給予美國演員和同時在抗爭的編劇工會支持,並希冀工會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在臺灣的演藝圈內,演員們遭受到的是更加慘烈的工作環境,更低的薪水以及更長的工作時數,而我們也絕對支持在臺灣的演員和影視業工作者們爭取自己更好的待遇,也希望工會能夠組織起來,團結抵抗日益惡劣的條件。然而,我們也必須清楚的認知到,在資本主義下的勝利是不穩定的,因為資本家總能透過其他地方持續地剝削員工,賺回他們在談判中失去的利益。

打響第一炮的編劇

雖然很多人因為首映會取消的關係得知了演員工會罷工的消息,然而,在更早的6月,編劇工會早已因爲與資本家的談判失敗,宣布編劇的無限期罷工。當然,談判的內容裡面涉及到了許多面向,受限於篇幅因此我們沒辦法一一解釋,然而,最主要的癥結點是在於AI 在電影製作的應用以及串流媒體的收益分成。

首先,如同我們之前所解釋的,AI 的快速發展的確使得電影的製作變得更加簡易,尤其是在Generative AI (生成式智慧)透過一小段的引言就可能生成出一個完整的故事結構。當然,這大幅度的縮短了一個劇本產出所需要的時間(有些大片甚至可能會花超過2年撰寫),就像在工業革命時期,織布機的誕生讓生產力大幅度地提升,並伴隨著成本的下滑,大力地推動了輕工業的發展,為資本主義的發展鋪好了道路。然而,我們清楚地理解到,在資本主義下的科技發展,並不是像某些人宣稱地,為了推動人類的福祉- 更大的時候,這只是一個順便的副作用,最重要的還是對於利益最大化的追求。這不是因為這些人像電影上的壞蛋一樣,天性邪惡,而是因為資本主義的本質就在於利益,也是因為利益才驅動資產階級們大量投資在研發上,期望發明出來的機器能夠大幅地降低生產成本。對片商來說,Generative AI的發展以及大規模的佈局,能夠讓他們將勞力成本降到最低。從本來需要一個5-10人的編劇團隊,到現在可以將點子的發想交給AI,而只需要一兩個人修正劇本並把它打磨的更「人性化」。於是,本來的電視劇本除了被拿來拍之外,還被用來訓練AI的編劇能力,以期日後能夠透過AI 生成的劇本降低成本。

再來,串流媒體的出現,也大大地改變了影劇圈的生態,尤其在電視劇的部分。以往,通常電視劇一季都會有10集以上的量,並且大部分時間都是一週一集,也正因如此,製作公司需要一個龐大的編劇小組來構想新一集的主題,並將其連結到整季的故事發展上。而且,在電視上的影集中間會放廣告的格式下,電視劇的編劇在電視劇重播時通常能拿到一筆重播的授權費(當然,比起電視公司那龐大的廣告收益,編劇授權費簡直是九牛一毛。)。然而,串流媒體如Netflix 或是 Disney + 的出現,改變了此一規律。

跟傳統劇集不同,很多影集都是一次錄完並上傳至平台;除此之外,因為串流媒體大多採每月訂閱制的關係,為了確保內容的產量,他們將大部分的影集從本來的幾十多集縮減到八集或更少。很多的製作公司也因此縮編了編劇小組,編劇必須持續尋找新的計畫來維持收入,因而他們在沒有工作的時候必須要去餐廳打零工或是學校教書,也讓整個編劇工作變得跟我們一般所認知的「零工經濟」相去不遠導致。

雪上加霜的是,編劇的薪水並不會隨著點閱率而提升。不論有多少人收看,他們僅會收到一份薪水,而不會有額外的收益。不僅僅是電視劇,在串流平台上的電影也是如此。根據編劇工會所發出來的聲明,雖然片商以及串流媒體投資越來越多的錢在內容上,編劇們的週薪反而下降了4%(經過通膨調整之後為-23%)。跟我們想像的不同,許多的編劇每天不只在絞盡腦汁,想出吸引人的故事情節,也在絞盡腦汁的想辦法節源,以期能夠度日。日益惡化的工作環境,加上Generative AI可能帶來的負面衝擊,都讓整個產業的前景持續悲觀,也因此,忍無可忍的編劇,在與片商談判破裂之後,在六月初宣布罷工,而許多的影集,電影,尤其是夜間脫口秀- 因其每日製播的特色,全部宣告停擺。

加入鬥爭的演員

奧本海默英國首映會(而在演員工會宣佈罷工後,演員全數離場)。//圖片來源:中央社
奧本海默英國首映會(而在演員工會宣佈罷工後,演員全數離場)。//圖片來源:中央社

雖然我們可能認為演員的生活是非常光鮮亮麗的:走紅毯,參加時尚秀或是接受節目訪問等等,然而,實情是絕大部分的演員在下戲時仍舊需要找第二份工作,以其能夠平衡開支,尤其洛杉磯的物價極高。除此之外,就算演員成功的得到了節目的主要角色,領到的薪酬也並不如我們預期的多(即便片商透過廣告,訂閱,開發周邊IP等等收益滿滿,提供勞動力的演員實拿的基本上只有百分之幾),還要提撥一部分給經紀公司,繳稅,公關公司等等。根據著名演員Sydney Sweeney所分享的親身經歷,即便她的人氣爆棚,她如果超過六個月沒有工作便完全沒有收入來源(尤其現在的公司並不會一次給付片酬。);也因此,她需要常常去接品牌代言或出席活動賺取外快。當然,就更不用提不是影集主演的人了。他們的薪酬都是以集計價,並且因爲他們知名度不高的關係,也很難像她一樣有品牌代言的機會,也導致了許多人的好萊塢夢就此破滅,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 

也因此,演員工會不斷就這議題與製片方展開磋商以及談判- 即便他們的要求算不上多,僅僅「希望制定嚴格措施,保障就業機會,杜絕未經授權使用人工智慧所創造的演員形象及模擬聲音」,甚至並未著重在建立一個合理的分潤機制,然而製片方極其強勢的拒絕了他們的要求,宣稱影視圈還沒從疫情所帶來的打擊恢復(當然,這是一場大笑話,在疫情期間許多的串流或網路公司其實是大幅度成長,得利於疫情之下整府所出台的一系列規範措施,限制人們外出活動。)。在談判觸礁之下,演員工會於今年7月中旬宣布罷工,結合了編劇工會,為好萊塢產業投下了一顆原子彈。許多的宣傳,拍攝以及編劇工作也至此完全停擺,小蝦米對抗大鯊魚的戲碼正在如火如荼的上演!

資本家的反攻

那麼,可能很多人這時會問:為何片商寧願讓局勢持續僵持,也不願意向演員以及編劇工會妥協呢?這是因為,資本主義並不是由我們隨心所欲操控的,而是要服膺於市機制潤於利的追求。在疫情期間,許多的人因為不能外出,只能待在家裡,也讓許多網路公司趁勢而起,瓜分用戶增加的螢幕使用時間,比方說Netflix 在疫情的兩年間增加了約6000萬名付費用戶。許多的電影公司也正是在疫情期間,推出了自己的串流平臺,意圖用自己持有的智慧財產IP以及更多的原創內容殺出一片血海並吸引用戶訂閱,諸如派拉蒙的Paramount+,迪士尼的Disney+等等。而由於資本家對於內容的需求逐漸擴大,佐以美國聯準會出台的低利率政策,在疫情期間大幅度的增加了對內容的投入,以期能夠在串流大戰中搶佔一席之地。

好景不長的是,隨著疫情趨緩,許多的人也開始增加了戶外活動,對於串流媒體的需求就沒有像以前這麼的大。以Netflix來說,他們在2022年的第二季損失了共100萬名用戶,而其他的串流媒體則是能夠見到更大的退訂潮。

除此之外,因為疫情期間低利率的關係,導致許多的公司毫無節制的貸款加大投入,一定程度上推高了物價,造成了通膨膨脹。而為了抵抗通貨膨脹,聯準會宣布調高利率,亦即借錢不會像以前這麼容易。對很多串流公司來說,這無疑一場惡夢,畢竟這個戰爭還在持續,沒有任何一個公司已經建立起了一個IP的護城河,可以確保大家會繼續訂閱。他們必須持續地投入資金,加大內容產量,才能持續的確保訂戶不會流失。與此同時,他們又必須持續削減對每部片或影集的投入,才能轉虧為盈。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公司不願意與編劇還有演員妥協。因為他們今天妥協的話,那麼公司要轉虧為盈的希望就近乎破滅,而股價也會就此一瀉千里。

我們因此也不會意外,Bob Iger, 迪士尼的執行長接下來講出的一段話了(即便他本人年收入千萬美金):「他們要求不切實際!」。當然,在資本主義下,任何意圖增加勞工福利的做法都是不切實際的,因為資本主義從來不是為了員工的福祉而存在的!

對台灣的啟示

目前好萊塢產業幾近停擺,許多的作業也因此被迫延後。根據一份預測,罷工可能會為整個產業帶來超過40億的損失,大大地影響加州,尤其是洛杉磯的經濟。然而,對於資本家來說,這點小錢對於因讓步所帶來的利益損失完全算不上什麼。也因此,對資本家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以拖待變,等編劇以及演員付不起生活所需的費用之後自動繳械投降。雖然聽起來很殘忍,然而猶如馬克思所說的,在利益之前道德是毫無價值的。

除此之外,許多的片商正嘗試著將整個產業分散到世界各地,以期能夠持續內容的生產。舉例來說,Netflix 在近幾年加大了對其他國家,尤其是韓國的資金投入,並且也造就出了《魷魚遊戲》等等的爆紅IP。一方面,他們嘗試讓內容的生產更加在地化以期能夠增加對在地訂戶數的吸引力,另一方面,他們也藉此分散生產過程中可能發生的風險,比方說天災,或是罷工之類。這能由穆雷公司中的一份報告證實:比起其他更專注美國市場的串流媒體,Netflix 絕對不會是第一批最先妥協的資本家。這是因為,他們已經成功的將市場拓展到全球,而不僅僅限縮在美國的用戶。

在看到美國影視業階級鬥爭發展的同時,在台灣的我們也要記得:臺灣的演藝圈本來的工作環境比起好萊塢其實是更加血汗的。

首先,在臺灣,部分經紀公司通常是屬電視台旗下的(比方說,民視旗下的鳳凰藝能公司,或是三立的三立藝能公司),這時常導致演員並沒有對自己的事業有完全的決定權,大都得配合資方的政策,而從電視公司賺到的薪水又以另一種方式(演員需要支付經紀人的薪酬)回到了公司。再來,因為臺灣本土劇的特殊生態(一日一播),導致許多的編劇以及演員必須連夜加班趕拍,很多時候也不幸的造成了憾事。最後,但同樣重要的是,臺灣的製片公司就那麼幾家,也因此他們完完整整了掌握了演員的生殺大權,導致演員也不敢抵抗公司,生怕會直接進入他們的黑名單,被迫退出演藝圈,在某種程度上也解釋了為什麼演藝工會的職能不彰,沒有辦法幫工會成員爭取他們應有的權利。

然而,愈來愈差的工作環境也讓許多的演藝工作人員不得不放下他們的筆以及攝影機,並站出來爭去他們自己的權益,即便他們可能更願意專注在藝術上。身為馬克思主義者,我們絕對支持演藝人員站出來為自己的權益發聲,並聲援他們組織抗爭,甚至發動罷工,然而我們也必須指出:演藝圈的問題並不只是屬於單一產業的困境而已,而是資本主義下那不可避免的生產矛盾而已。政府雖然口口聲聲支援罷工,並聲稱每個人都應該獲得「公平的待遇」,不過我們知道,身為資本家最忠實的僕人(民視與三立的創辦人跟民進黨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在關鍵的時刻往往會露出他們那可憎的真面目,並殘酷的打壓工人運動。我們不能將希望放在政府身上,而是必須不分國家族群,團結起來同資本家抗爭。​​

近年來全球影視業工作者所受到的打壓是資本主義整體危機無可避免的結果。在盈利動機的鐵則下,影視工作者陷入了越發血汗的工作環境,而產生出來的作品品質也受到影響。在社會主義的社會中,盈利動機被抽離於文藝創作,而得以透過民主計劃經濟而提昇的基本生活環境也可以為每個人提供必要餘裕接受文藝教育並欣賞或參與創作。AI也能夠成為創作者們手中的利器,而不是打壓文創工作者生計的威脅。當下美國演員和作者工會的抗爭不僅顯示了資本主義的經濟危機,它也揭示了人類文化解脫於資本利益的迫切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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