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羅格斯大學罷工的教訓
紐澤西州最大的公立大學——羅格斯大學的研究生工人們加入了全國各地校園的大規模罷工浪潮,於4月10日舉行了罷工。由三個工會代表的9000多名工人在卡姆登、紐瓦克和新布朗斯維克走上了糾察線。這是羅格斯學校自1766年成立以來的第一次罷工,這場罷工持續了五天,工人們舉行了有力的集會,然後在民主黨州長菲爾·墨菲(Phil Murphy)的斡旋下達成了一個臨時框架,將罷工凍結,將鬥爭轉移到談判桌上。截至5月8日,約93%的工會成員投票批准了他們的合同。在這次鼓舞人心的罷工中,工人們展示了他們巨大的潛力,從這場罷工的成功和侷限中,我們可以學到更廣泛、重要的工運經驗。(按:本文原文發表於2023年5月27日。譯者:Hildegard Hoshino)
罷工是工人手中最重要的王牌
在罷工開始時,羅格斯大學的工人們已經有9個月沒有簽訂合同了,而這段時間的特征是大學管理層的強硬姿態,他們拒絕承認工會的主要訴求,從而使談判陷入了僵局。而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在罷工的前一天,大學資方甚至懶得出席協商會議。所有這些無疑代表了傑克遜·劉易斯(Jack Lewis)律師事務所經驗豐富的反工會律師們的強硬策略,他們認為這可能會停止工會的「詐騙行為」。
正如全美各地類似的工會鬥爭一樣,工會提出的合理訴求以及他們在羅格斯大學理事會會議外的集會活動的理智態度相反,資方的嚴厲做法近乎荒唐。由於資方直到最後都沒有動搖,最終是罷工打破了僵局,這清楚地說明了一個事實:是工人扣留他們的勞動成果的行動讓他們爭取到權益,而不是依靠集會和行動來向管理層那些衣冠楚楚的先生們施壓,盡管集會對安撫工人和學生的情緒是有用的。
訴求了什麼?又贏得了什麼?
工人們的許多訴求反映了同樣的壓力,這些壓力促使工人階級中那些長期不活躍的階層走上了全球範圍的鬥爭道路:通貨膨脹。大多數的關鍵訴求都集中在適度的加薪上,尤其是那些報酬最低的學術工作者:兼職教師、講師、博士後、教學和研究助理。
然而,圍繞工資的訴求與對生活工資的需求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就研究生而言,工會要求工資與全國平均水平保持一致,這與他們在美國生活成本最高的州之一所應得的工資相去甚遠。其他的加薪要求,如全職教師,在四年的合同期內甚至跟不上目前的通貨膨脹率,實際上相當於工資停滯。
最重要的是,工會提出了已經持續了幾十年的學術勞動臨時化的問題。為此,他們要求將兼職人員和兼職講師的每學分工資提高到非終身全職教師的水平,要求簽訂多年合同,並要求加入大學的健康保險待遇。他們還要求為大學的全職教師和博士後提供非特定的、可選擇的獲得終身職位的途徑。
其他要求包括調漲育兒補助金,以及特別為卡姆登和紐瓦克分校的工人們加薪——他們長期以來一直被視為新布藍茲維中心校區的附屬機構,教師對課堂條件和時間安排有更多的控制,等等。
除了工會成員,還有由其他當地勞工、移民和學生組織組成的「共同利益聯盟」提出的要求。這些要求包括凍結羅格斯大學房產的租金,以緩解校園周邊地區不斷飆升的住房成本,大學為有需要的當地居民投資100萬美元的社區基金,以及免除本科生因違章停車而產生的債務,大學利用這些債務來扣留成績單和學位。不幸的是,談判產生的合同沒有達到工會最初的大部分要求。
工會提出的極為溫和的要求似乎是出於某種「現實主義」的考量,因為他們擔心提出更多要求會招致負面的新聞宣傳。這是我們在許多公共部門職場鬥爭中一再看到的狀況。然而,先發制人的讓步對工人沒有絲毫好處。談判的藝術,無論是勞動合同還是Facebook市場上的二手藤椅,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一樣的:最初的要價應該比你願意出售的價格要高。在羅格斯大學合同之爭的案例中,教訓很明顯:更大膽的要求會產生更大的結果。
更重要的是,這些結果導致了工會在五天後起草暫定協議時決定暫停罷工的問題。事實證明,協議本身讓許多工會成員感到失望,罷工被暫停的同時,一些重要的訴求仍未得到解決,特別是那些由「共同利益」聯盟提出的訴求。
相當數量的研究生工人將暫停罷工的決定視為一個戰術錯誤,他們采取了更為激進的姿態,希望罷工的壓力下可以讓他們贏得他們的訴求。巨大的力量掌握在工人的手中,這不僅可以讓管理層回到談判桌前,而且可以直接贏得他們的訴求。通過暫停罷工,工會扔掉了他們在談判中的主要籌碼,回到了很少得到媒體報道的集會策略。
正如我們在全球無數的鬥爭中所看到的,在資本主義危機的背景下,依靠集會和短期罷工根本不足以奪取甚至是防御性的改革。重拾建立勞工運動的激進傳統是必要的,而不是從1980年代開始,主要依靠公關和「施壓「運動,並削弱工運的惡習。
雖然在任何罷工中,公眾的看法肯定是一個重要的考慮因素,但工會的責任是為任何和所有有可能在罷工者和更廣泛的工人階級之間造成分裂的攻擊做準備。在羅格斯大學,工會已經在他們的信息傳遞中提出了強有力的理由,這遠遠超過他們在談判桌上的要求。
大學資方亂花錢例子遍地都是。在聯邦大流行救濟基金注入後,羅格斯大學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不缺乏資金。而大學用這些資金做了什麼?他們在新冠大流行期間解雇了數百名兼職教師。當看到工會的要求時,其中最實質性的要求估計要花費大學2000萬美元,這個數字無疑會被那些對罷工者有敵意的人所糾纏。然而,與橄欖球教練3200萬美元的合同(是的,那是一個人的)和大學整體不受限制的,超過8.18億美元財政儲備相比。羅格斯大學和整個州的許多人都有理由懷疑,這所大學究竟是一個公共教育機構,還是僅僅是個掛著運動品牌的銀行?
也許工會在擔心負面的新聞宣傳會把矛頭指向研究生工人,把他們描繪成有權利的學生,破壞公眾的支持。然而,羅格斯大學最近的一項研究表明,在其負有重要研究和教學責任的學生工人中,46%的人食品或住房不安全,其中5.6%的人有一段時間無家可歸。這是在租金成本飛漲(去年紐澤西州報告的租金成本超過了收入的33%)以及本已昂貴的持續通貨膨脹的情況下。掌握了這些基本數據,工會就可以很好地反擊資本主義媒體的任何反罷工運動。
事實上,這樣的運動可以為工會提供一個平台,使其能夠大膽地呼籲更廣泛的工人階級的支持。隨著工會的支持率最近在美國全國範圍內達到71%的,這是自1965年以來的最高水平,羅格斯大學的鬥爭不僅可以獲得支持,而且可以刺激其他地方的行動。
這不是誇誇其談的。在與資方的談判停滯了十個月之後,該大學的行政人員與羅格斯大學行政人員工會(URA-AFT)一起組織起來,在學術工作者的罷工中發起了罷工承諾活動。雖然被截斷的學術工作者罷工是他們錯過的一個聯合努力的機會,但很明顯,URA-AFT在未來的合同鬥爭中加入聯盟是必要的。也就是說,我們可能還會看到URA-AFT的獨立罷工。
就在紐瓦克的羅格斯大學對面,紐澤西理工學院也在醞釀類似的行動,那裡的教學和研究助理、博士後和兼職人員,在紐澤西理工學院聯合學術委員會(UCAN)的組織下,已經有九個多月沒有簽訂合同了,並且已經進行了數周的宣傳,以增加對管理層的壓力,在談判中讓步。
在新布藍茲維省,作為大學書店的巴諾書店(Barnes and Noble)的70名工人,在羅格斯大學罷工前幾天向管理層遞交了正式通知,他們打算舉行全國勞工委員會投票,要求成立工會,這對該公司來說是第一次。由於在附近行業工作的工人中學生比例很高,我們很可能看到這次罷工對激發剛進入鬥爭的新階層的信心所產生的影響。
階級獨立的戰略是必不可少的
過去的十年見證了羅格斯大學AAUP-AFT的轉變,從一個缺乏意願帶領成員進行任何形式鬥爭的的工會,轉變為一個在罷工期間能夠統一行動的聯盟。參加罷工的工會聯盟包括由羅格斯大學AUP-AFT代表的5000名全職雇員、博士後和研究生,由PTLFC-AUP-AFT代表的2700名兼職人員,以及由AUP-BHSNJ代表的1300名健康科學教師。在一個傳統上是等級結構的、長期以來鼓勵個人主義以及職業主義的強烈傾向的領域中,工人之間差距的彌合應該被贊譽為屬於全美國勞工的一大進步。
幾十年來,由於撙節緊縮政策和聘用臨時工的行為越發泛濫,學術工人們的壓力越來越大,所以有必要大膽地轉向最為優秀的勞工傳統以及口號:「對一個人的傷害就是對所有人的傷害」。這種以階級為基礎的方法必須超越個別工會的範圍而加以普及。
在任何罷工中,工人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和來自工人階級更廣泛階層的團結支持。在尚缺乏廣泛團結的地方,就有必要建立這些關系,並準備面對敵人,絕對不能對資本家的空洞說辭抱有幻想。盡管當前的工人運動處於疲軟狀態,仍處在從幾十年的沉寂中走出來的過程,但很明顯的是,求助於那些僅靠言辭與勞工站在一起的人是錯誤的。
作為本州歷史上最大的公共部門罷工之一,很多政治和專業的「勞工之友」的職業生涯都受到了威脅。其中有大學校長喬納森·霍洛威(Jonathan Holloway),他是一個典型的案例,一個有點「進步派」資歷的前教授,他的資產階級野心使他與勞工發生了直接衝突。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前幾年在耶魯大學和西北大學的行為就突出了這個破壞工會的 “進步人士 “的荒謬性這一點。就在幾個月前,他在美國民主社會主義政團(Democratic Socialists of America,DSA)的《民主左派雜志》(Democratic Left)上發文——盡管在紐澤西的兩個DSA分會提出抗議後,他的文章已經被刪除。
雖然霍洛威故意避免參加任何談判,以躲避肯定會玷污他精心修飾形像的額外審查,但他毫不吝嗇地發表了他對罷工非法性的看法,並威脅要申請對工人的禁令。作為回應,工會指出,如果沒有針對公共部門的禁令,他們的罷工就不是非法的。
工會在一份聲明中表示,他們「希望霍洛威校長根本不會尋求禁令。然而,如果他這樣做,我們呼籲他步布勞斯坦校長的後塵[他在1987年AFSCME罷工期間只尋求限制糾察線的地點]。作為一個勞工歷史的學者,他應該知道不要以任何方式阻止我們行使扣留勞動成果的基本權利」。
呼籲資產階級的合法性和大學校長的「仁慈本性」是一個戰略錯誤。如果發布了禁令,並實際將罷工宣布為非法,那麼就有必要不那麼溫順地尊重這一決定,而是故意與之鬥爭。在這種情況下,有必要讓工人為這種可能的情況做好準備。羅格斯大學的工會掌握著巨大的力量,如果工人們保持堅定,如果學生和更廣泛的工人階級的廣泛支持被凝聚在他們身後,這一紙文件本身將不可能打破糾察線。
州長菲爾·墨菲在最後時刻也加入了這個行列,呼籲資方和工會「盡快解決問題」,並要求資方不要采取法律行動。墨菲為了避免持續的衝突,最終從州政府認捐了7000萬美元,從而達成了臨時協議,有效地為羅格斯大學資方卸責,並加強了他「親工人」的形像。與霍洛威一樣,墨菲長期以來一直以「進步派「的姿態游走政壇。人們普遍認為他有競選總統的野心,粉碎罷工所帶來的尷尬在他的履歷中對工人階級選民來說並不好看。然而,考慮到他曾是高盛公司的高管,在德國統一後監督資本主義對東德工業的掠奪,這將是另一種形式的回歸。
羅格斯大學AAUP-AFT的前主席迪帕·庫馬爾(Deepa Kumar)在接受采訪時暴露出了工會領導層中許多人對不暫停罷工的危險的看法,他說:
「我不確定。我所知道的是,這是有風險的。霍洛威會立即得到一個禁令,這將結束罷工。然後,管理層可以收回他們在框架中所能讓步的一切。而且,州長很可能會收回那7000萬美元的資金。隨著期末考試的臨近和高年級學生準備畢業,我們將面臨他們需要延遲一年畢業的情況。這很可能會激怒家長。而我們的工會將被視為采取‘要麼全有,要麼全無’的姿態,這將使「貪婪」工人的標準反工會敘事成為可能,他們不知道何時停止並且不傷害公眾。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也可能因為阻礙高年級學生畢業而被視為「不負責任」。
在同一次采訪中,庫馬爾指出了依賴民主黨的危險性,但他說:
「我們知道民主黨是不折不扣的朋友。這實際上是要在我們需要的時候把他們架在火上烤,確保他們貫徹他們「對勞工的支持,同時也要清楚地知道他們隨時都可能讓我們失望」。
這清楚地說明了部分工會領導層不願意將鬥爭升級到合理的程度。相反,它反映了長期以來困擾美國勞工運動和政治左派的一種做法,即不準備應對從社會的階級分析中產生的各種可能性,而接受眼前的條件為固定的數量。DSA創始人邁克爾·哈靈頓(Michael Harrington)的名言:「在現有可能的左側」就是這種保守方法的縮影。畏懼一位前勞工歷史學家發布的法律禁令,寄希望於一位前高盛高管的寬宏大量,這不是工人階級的鬥爭策略,而是在接受反勞工的現狀。
這就提出了一個更廣泛的戰略性質的問題:工人階級獨立政治組織的需要。在4月10日的第一次罷工集會上,紐澤西州美國教師聯盟主席Donna Chiera提到了有組織勞工的力量,他們施加的壓力導致了以前反勞工的羅格斯大學校長的辭職。首先是麥考密克,然後是巴奇。接下來就是 霍洛威。這贏得了熱烈的掌聲。然而,她隨後將話題轉向登記投票的必要性,呼籲采取「小惡」的政治策略。人們的反應明顯是沉默的。人們不禁看到了這種論調的徒勞,我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可預見的結果:新老板,和老老板是一樣的。
在全國範圍內,勞工運動缺乏自己的政治武器來應對未來的鬥爭。羅格斯大學的罷工清楚地說明了繼續相信「進步」民主黨人所固有的背叛性,即使在最好的情況下,他們也受到黨內的極端壓力,在勞資雙方的任何爭端中充當「兩面派」。不妨看看班子在2022年秋季對鐵路工人的近乎普遍的罷工投票。我們知道,在不可調和的階級對立方面,沒有中立者,我們需要一個建立在這個基本事實上的政黨。
有了工人階級積極分子的強大和有力的基礎,並擺脫了對資本主義階級利益的任何承諾,這樣的政黨可以承擔起免除學生債務的事業,保證所有人都能接受高等教育,保證所有學生的助學金和帶薪實習,以確保他們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到教育中,等等。這樣的步驟可以更有效地直接與教育工作者和更廣泛的工人階級的努力形成一個強大的學生和青年運動。且看羅格斯大學罷工中的「共同利益聯盟」,它是一種催化劑。把周圍社區和工作場所的工人都拉進一個在選舉方面進行鬥爭的政黨,並在工作場所進行協調和動員。
解決高等教育危機的社會主義解決方案
羅格斯大學和全國各地的學術工人們已經采取了大膽的立場,反對資本主義將教育降格為僅僅計算賬簿上的利潤率。然而,隨著資本主義危機的加深,高等教育的危機也會加深。這不僅僅是一個政策選擇的問題,而是反映了資本主義統治的必然政策:更徹底地掠奪現有市場以獲取更高的利潤。由於資本家現在只能容許卑微的讓步,輕松爭取工資增長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公共和非營利機構並沒有被隔離在資本的支配之外,這突出地表明,從根本上解決高等教育危機的唯一途徑是通過社會主義改造,通過在工人的民主控制和規劃下將主要產業和教育機構國有化。整個工人階級的鬥爭,但特別是公共部門的工人,必須在糾察線上和進行政治性的鬥爭。
在任何罷工中,都會出現權力的問題。學術界工人的罷工使羅格斯大學的運營停滯不前,它揭示了真正的權力動態和由此得出的結論:那些使羅格斯大學運轉的人,應該管理羅格斯大學!然而,為了實現這一願景,勞工運動必須更廣泛地完成一系列連續的步驟:一個全國協調的學術工人和學生的運動,以及一個用社會主義綱領武裝起來的工人階級政黨。
這就是我們為之奮鬥的遠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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