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 時事分析

哈薩克:從蘇聯瓦解到一月起義

哈薩克的一月起義,特別是阿拉木圖(Almaty)的起義,是大多數哈薩克人有生以來最值得注意的事件。總統卡西姆-若馬爾特·托卡耶夫(Kasym-Jomart Tokayev)在集安組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Collective Security Treaty Organisation)特別會議上的講話中將其描述為「哈薩克在整個 30 年獨立歷史上最嚴重的危機」。而這也是現代哈薩克資產階級政權第一次面臨這樣的威脅。(按:本文原文發表於2022年1月20日。譯者:Affroins)


短短幾天內,整個國家就陷入了一場真正革命的,最重要的是——全國範圍內的抗議活動。這動搖了兩位「總統」、他們的寡頭以及其看門狗腳下的地基。確實,這一強大的運動已經(暫時性的)被淹沒在了鮮血之中。但哪怕是進行這樣的事情,哈薩克政府也需要召集外國勢力干預才能達成。

前任總統納扎爾巴耶夫被稱為是「扎瑙岑(Zhanaozen)的劊子手」。而從現在開始,他的繼任者理應則被稱為是「共和國的劊子手」。哈薩克永遠不會一直著維持同樣的情況。伴隨著2011年的扎瑙岑事件;2016年的「土地示威」;和 2019 年的抗議活動,今年 1 月的事件代表了哈薩克和世界資本主義基本矛盾爆發的又一個階段。這些事件正在逐步為有組織的群眾運動的發展奠定基礎,最終將拆除整個腐朽的資本主義大廈,並在其廢墟之上建立一個新的社會。

起義紀事

在宣布市場化液化石油氣(LPG)的價格後,哈薩克於西部的曼吉斯套(Mangystau)地區便開始大規模抗議燃料價格的上漲。這就導致了價格從每升 50-60 騰格 [哈薩克貨幣] 上漲到 120 騰格及其以上。而在這個產油區,液化石油氣-或「汽車燃氣」-則被廣泛用作車輛以及烹飪和取暖的燃料。1 月 2 日,在有著豐富的勞工和工會運動傳統的扎瑙岑市中,居民走上街頭以抗議物價上漲。而在同一天,抗議活動蔓延到了整個地區,也包括抗議者正在開始在其中央廣場搭建帳篷的行政中心阿特勞(Atyrau)。

哈薩克的一月起義,特別是阿拉木圖(Almaty)的起義,是大多數哈薩克人有生以來最值得注意的事件。//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哈薩克的一月起義,特別是阿拉木圖(Almaty)的起義,是大多數哈薩克人有生以來最值得注意的事件。//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1 月 3 日,油田爆發了罷工。為了阻止運動的蔓延,石油公司的管理層拒絕將工人送回家,迫使他們步行數十公裡穿過冰封漠海。石油工人要求將他們的工資提高 100%,並改善他們的工作條件。而工人們不僅提出了經濟要求,也提出了政治要求,特別是關於政黨和獨立工會的合法化。聲援曼吉斯套抗議者的糾察隊也開始在全國各地聚集。到早上的時候,曼吉斯套地區的罷工已經普遍化了,阿特勞地區的田吉茲雪佛龍(Tengizchevroil)的石油工人也加入了罷工。

很明顯,最初,負責部門非常正確地表示,無論是地方行政還是國家政府都無法決定價格,價格上漲反而是市場力量的結果。但很快政府就退縮了,宣布將規範汽車汽油價格,並調查加油站所有者可能進行的價格操縱。在與政府達成的協議中,後者同意了暫時將價格降至每升 85-90 騰格——但這仍大大高於抗議者所要求的每升 50 騰格的價格。

但政府的最小讓步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1 月 4 日,抗議活動在全國蔓延。在哈薩克中部的卡拉干達(Karaganda)地區的工業區,安賽樂米塔爾鐵米爾套(ArcelorMittal Temirtau)公司的礦工以及哈薩克銅業公司(Kazakhmys)的金屬工人和礦工之間爆發了罷工。卡拉干達鑄造廠和機械制造廠的工人——就像石油工人一樣——要求增加 100% 的工資、增加帶薪休假和免費的工作餐,以及為在危險條件下工作的人提供額外的工資和養老金福利。此外,罷工者還要求解雇廠長。

在幾乎所有的區域行政中心,數百萬到數萬的人群湧入了主要城市的廣場。公民們則前來表示聲援扎瑙岑,並因對國家事態的共同不滿而團結起來,很快就開始集體提出了他們的要求。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受到曼吉斯套所提出的要求的啟發,包括經濟性的(結束通貨膨脹和物價上漲、增加工資、債務緩解)和政治性的(民主改革、解散政府和總統、解散議會、新的選舉、釋放政治犯)。

對於大多數參與者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經歷政治鬥爭;但實踐經驗是最好的老師,如此迅速地就形成如此清晰、健康、社會和民主議程的事實就是這一點的顯著證明。抗議者不僅表現出了極大的自覺性和紀律性,積極阻止著警察密探的行動,而且堅守到底,拒絕接受被驚嚇到的官僚的借口,以及拒絕離開城市廣場。

到 1 月 4 日晚,數萬人聚集在扎瑙岑和阿克套(Aktau)的街道上。但在那時,阿拉木圖街頭的事件已經達到了最激烈的程度。在抗議活動的最初幾天,阿拉木圖和首都的警察已經成功地先發制人:城市廣場被封鎖,市中心的移動網路被癱瘓,許多活動人士在離開家時就遭到了拘留。但到了 1 月 4 日下午,阿拉木圖的廣場——尤其是市政府所在的共和國廣場——已經開始擠滿了抗議人群。

除了前首都通常的政治階層以外,阿拉木圖郊區的工人和青年也果斷地進入了現場。他們的主要集結點是位於城市西部的阿拉木圖體育場(Almaty Arena stadium),這裡集中了南部首都最貧困的地方。其經常被比較為貧民區和南美貧民窟。數以萬計的人群向共和國廣場前進,沿其 1.5 小時的路程中擠滿了新的參與者。

阿拉木圖警方對群眾發起了激烈的巷戰。幾天來,類似的場景席卷了全國多個城市。安全部隊用棍棒、閃光手榴彈和催淚瓦斯迎接接近廣場的人群。隨後,在市政大樓所在的廣場上,同樣的武器也被用來對付抗議者。很快,橡皮子彈也被部署了。對自己的公民進行宣戰的國家,遭到了激烈的抵抗,並且其很快就變為了反攻。一連幾天,城市裡都充斥著爆炸聲和槍聲。催淚瓦斯的刺鼻氣味吞沒了阿拉木圖的歷史中心,廣場被燃燒的警車和主要的行政大樓的大火照亮了,其中,激憤的反抗者也成功地闖了進去。

到了 1 月 4 日至 5 日晚上,警察和國民警衛隊顯然已經無法再鎮壓抗議活動了。許多安全部隊成員都遭到毆打並被解除了武裝。意識到整個政權的基礎正在從腳下滑落,托卡耶夫聲明解散政府,並宣稱阿拉木圖和曼吉斯套地區進入緊急狀態和宵禁,後來又將其範圍擴大到了全國。無論是讓步還是加強鎮壓都已經無法幫助該政權了。到 1 月 4 日深夜,阿拉木圖大屠殺的消息傳遍了全國。與安全部隊的大規模衝突(雙方都使用了槍支)和對行政大樓的破壞(警察局、地方行政當局、執政黨辦公室)在一定程度上蔓延到了全國各地的城市。

抗議者與警察之間的衝突於 1 月 5 日、6 日和 7 日在阿拉木圖以及哈薩克斯坦南部和西部的一些城市繼續發生,包括克孜勒奧爾達(Kyzylorda)、塔拉茲(Taraz)、希姆肯特(Shymkent)、阿克托別(Aktobe)和塔爾迪庫爾干(Taldykorgan),其中,反抗者們設法把一個巨大的納扎爾巴耶夫的雕像從它的基座上拉了下來。 1 月 5 日至 6 日,警察和國民警衛隊則處於被動狀態,顯然將街頭的主動權拱手讓給了抗議者。在阿拉木圖的在那些日子中,該市大部分地區的街道上的警察完全缺席了。而在其他城市,一些執法人員和武裝部隊成員也拒絕執行鎮壓抗議的命令;並且其也存在著兄弟情誼的事例。國安委(國家安全委員會)則明確表示不參與這場對抗;一切都表明這是他們領導層的一個有意識的決定,盡管這顯然不是出於對抗議活動的聲援!

盡管最初的起義在首都被成功鎮壓,且到 1 月 5 日,這一政權也似乎即將結束了,但反抗者們幾乎完成的對阿拉木圖的占領只是邁向徹底地推翻現任政府的一步。而在電視講話中,托卡耶夫總統在沒有任何解釋的情況下就將自己宣布為了安理會主席——這個官職本來是為納扎爾巴耶夫所終身保留的職位!

然後,他便對抗議運動進行了殘酷的鎮壓,並將抗議運動的參與人士稱為「被收買的密謀者」。然而,街道仍處於反抗者們的完全控制之下。少數仍然可靠的安全部隊人員則集中在被圍困的警察局總部和阿拉木圖總統府中。但與其他城市不同的是,阿拉木圖發生了相對較大的搶劫浪潮,這嚇壞了小康階層的人們和那些道貌岸然的自由主義者。這些人如預期地,爭先恐後地去保衛私人財產、購物中心的櫥窗和販賣電子產品的商店,並與「野蠻人」和「烏合之眾」們保持距離。

而到了1 月 5 日至 6 日晚,在解除了全國網路癱瘓的數小時後,政府宣布決定召集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維和人員」——主要是俄羅斯的軍隊。他們對抗議運動的措辭也變得更加嚴厲:他們將叛軍宣布為了恐怖分子,並聲明開始「反恐行動」。只有在政權從其他地區重新部署軍隊到阿拉木圖地區,並且在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分遣隊獲得了一些戰略要地之後,托卡耶夫才能夠鎮壓群眾的抵抗。革命戲劇的一個轉折點是在 1 月 6 日的晚上,數百名留在共和國廣場的和平示威者被槍殺。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阿拉木圖及周邊地區繼續發生著較小的衝突和槍戰,但人們已經逐漸開始離開全國各地的街道和廣場了。他們中的一些人回了家;剩余的其他人則躲藏起來;而在那些日子裡,有數百名的平民被殺害(確切數字仍然未知)。

幾乎從一開始,當局就試圖將反抗群眾定性為「外國恐怖分子」,或者充其量是某種陰謀的走卒。國家的警察官僚邏輯通常無法以任何的其他方式來理解此類事件。當然,哈薩克統治階級也存在著分歧。一旦群眾參與進了事件,統治階級中的一些個人和團體就看到了利用這場運動來推進自己利益的機會。

但是,將一切都歸結為統治階級內部的派系衝突——正如媒體所做的那樣——就是忽視了街頭群眾運動本身就是事件主要動力的實施。各種「專家」和政治評論員正試圖通過把視線完全集中在精英內部的宮廷陰謀和派系鬥爭問題上的方式來破壞這場關於抗議社會性質的談話,從而在相比之下,將群眾置於無足輕重的地位。

這種只關注個人活動的歷史觀,或者更糟糕的是,關注像操縱木偶一樣操縱群眾的幕後黑手的陰謀,在解釋這些革命事件時則比沒有用處要更加糟糕。現在所需要的正是一種唯物主義的分析,以找出正在展開的進程的根源:要在現代哈薩克的歷史和社會經濟條件中找到根源。

哈薩克的歷史

現代哈薩克位於被稱為「大草原(Great Steppe)」的地區的南部:在西伯利亞針葉林和中亞沙漠之間的廣闊草原的平原之中。幾個世紀以來,突厥部落每年都通過該地區向北遷移,其在春季穿越草原和森林草原,而在秋季和冬季返回沙漠和山麓的邊緣。

由於金帳汗國(由成吉思汗後裔領導的韃靼和蒙古軍隊)和烏茲別克汗國在 15 世紀中葉的解體,哈薩克汗國便在這裡出現了。在北方的森林草原上,有西伯利亞汗國;向南,越過沙漠和山脈,則是布哈拉汗國;東邊則是准噶爾汗國,在 17 至 18 世紀期間,哈薩克人與它進行了無休止的、令人筋疲力盡的戰爭。而大約在同一時間,又出現了三大哈薩克氏族聯盟:其分別是位於哈薩克的東南部、東北部和西部的高級、中級和初級玉茲(Zhuz)。

沙皇伊凡雷帝四世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戰爭後,將喀山汗國和阿斯特拉罕汗國並入了莫斯科大公國。//圖片來源:公共領域沙皇伊凡雷帝四世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戰爭後,將喀山汗國和阿斯特拉罕汗國並入了莫斯科大公國。//圖片來源:公共領域

與此同時,在 16 世紀中葉,沙皇伊凡雷帝四世(Tsar Ivan IV the Terrible)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戰爭後,將喀山汗國和阿斯特拉罕汗國並入了莫斯科大公國。在同一世紀末,在葉爾馬克戰役後(以領導俄羅斯征服西伯利亞的哥薩克首領或軍事指揮官葉爾馬克·齊莫菲葉維奇{Yermak Timofeyevich}的名字命名),西伯利亞汗國垮台,俄羅斯開始了對西伯利亞的殖民。

使用著典型的俄羅斯殖民策略,在18世紀中葉,俄羅斯帝國政府決定建造奧倫堡(Orenburg)、烏伊斯克(Uysk)和西伯利亞的邊界線,其中包括了堡壘和哥薩克人居住的定居點。這些路線隨後又逐漸向南移動,並將游牧的哈薩克人從他們的夏季牧場上趕走了。而沙皇殖民政策的後果之一就是青年玉茲的大多數部落都去支持了在1773-1775年由葉克群(Yaik)的哥薩克領導者葉梅利揚·普加喬夫(Yemelyan Pugachev)所領導的農民起義。

當時,俄羅斯和烏克蘭的農民避免在干旱的干草原上定居,因為其被認為對農業有風險。這樣一來,現代哈薩克的北部邊界就畫好了。而哈薩克最終並入俄羅斯帝國是 1850-1868 年俄羅斯-浩罕戰爭的結果,在這場戰爭中,俄羅斯帝國主義占領了中亞大部分肥沃和人口稠密的地區:布哈拉和花拉子模(Khwarazm)。

於是哈薩克草原發現他們自己處在了帝國之內,盡管主要由斯基茲科·蘇丹(Syzdyk Sultan)領導的草原居民進行了激烈的抵抗,但他們還是被納入了帝國。東南部的斯鹹迪蘇(Zhetysu)是個例外——那裡的山麓有足夠的降雨量,可以進行集約化農業。而在這裡從事農作物種植的吉爾吉斯人和哈薩克人則被俄羅斯移民殖民者所取代:首先是哥薩克人,後來又是農民。1854 年正是在這裡建立了維爾尼(Verny)堡壘。而在革命後,它則更名為了阿拉木圖。

哈薩克人民反對沙皇制度的鬥爭中最亮麗的一頁則寫於 1916 年直到1917年末蘇維埃政權在當地建立起來。//圖片來源:公共領域哈薩克人民反對沙皇制度的鬥爭中最亮麗的一頁則寫於 1916 年直到1917年末蘇維埃政權在當地建立起來。//圖片來源:公共領域

哈薩克人民反對沙皇制度的鬥爭中最亮麗的一頁則寫於 1916 年,是當時一場因征用牲畜和動員哈薩克人從事與第一次世界大戰有關的工作而爆發的起義。起義在謝米列契(Semirechy,又名斯鹹迪蘇)最為激烈。而它的領導者則是托卡什·博金(Tokash Bokin),一名謝米列契地區移民局的翻譯,也是後來蘇維埃政權的組織者之一,和蘇維埃軍事革命委員會的書記。

起義還席卷了圖爾蓋(Turgai)地區,這場起義由多次擊敗了被派去執行懲罰措施的俄羅斯軍隊的阿芒吉爾迪·伊馬諾夫(Amangeldy Imanov)領導。圖爾蓋的起義從 1916 年夏天一直持續到 1917 年底圖爾蓋被俘,當時蘇維埃當局已經在該地區建立了。就像托卡什·博金一樣,伊馬諾夫也於 1918 年被哈薩克立憲民主派的阿拉什黨(譯注:阿拉什黨是1917年在奧倫堡成立的資產階級民族主義政黨,其主張資產階級民主之下的主權獨立與民族自決)的成員暗殺。

在1920 年代,蘇維埃政權實施了列寧的民族政策——這是由哈薩克農民和俄羅斯工人為了共同反對阿拉什奧達(Alash-Orda)政府的白人哥薩克和資產階級民族主義者而建立的。在1919 年 7 月,吉爾吉斯地區(哈薩克人在1920 年代中期之前的通常稱呼),即後來的吉爾吉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Kirghiz ASSR)成立了,其首府先是在奧倫堡,然後又轉到了克孜勒奧爾達(Kyzylorda)。而到了1925年則改建為以阿拉木圖為首都的哈薩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截至1927年)。

盡管蘇聯當局推行了一項使哈薩克人適應定居生活方式的總體政策——這應通向文化和生活質量的提高——但同時也考慮到了僅僅在冬季牧場上飼養牲畜是不可能的。因此到了1928 年,大多數哈薩克人都成了半游牧民族。但菲利普·戈洛謝金所(Filipp Goloshchekin)推行的史達林的集體化政策同時也伴隨著「定居化」,即迫使哈薩克人進入定居的集體農業生活方式。在很大程度上,這一政策是由於該政權在控制游牧民族方面所面臨的困難而實施下去的。因此在1930-31 年間,牧場的枯竭導致了牲畜的大規模死亡。而到了 1933 年,之前存在著的 4000 萬頭牛在當時只剩下了不到 400 萬頭。

結果就是大規模的飢餓。根據各種估計,100 萬至 175 萬人——約占該共和國哈薩克人口的三分之一至四分之一——死於飢餓。此外,至少有 138 萬人從共和國移民,且主要是移民到中國。 意為飢荒的Asharshylyk這個詞,也成為了諺語。但應該指出的是,如果 1932 年 9 月至 1934 年間, 3140 萬噸的國家儲備糧不作為糧食援助分配給游牧民族的話,死亡率則會更高。

幾十年來,資產階級民族主義者一直試圖將Asharshylyk描繪成史達林政權精心策劃的罪行。但實際上,Boulez de la Merta 的標語在這裡再恰當不過了:「這比犯罪還要糟糕。那就是一個錯誤。」通過計劃游牧民族的集體化,官僚犯下了一系列的錯誤,且在普通共產黨人沒有機會批評「中央」決定的情況下,導致了一場可怕的悲劇。

同時,在哈薩克荒涼的草原和半沙漠地區中,建立了一批古拉格勞改營(Gulag)。首先是哈薩克中部卡拉干達附近的巨大的卡爾拉格(Karlag),在那裡發現了大量沉積的煤炭和鐵礦石。它的分支機構之一是蘇聯最大的婦女集中營,即「 ALZhIR 」(阿克莫林斯克祖國叛徒妻子集中營{Akmolinsk Camp for Wives of Traitors to the Fatherland})。在那裡,被處決的革命者的妻子——1920年代的蘇聯領導人(布哈林、克列斯廷斯基和其他許多人)——以及那些政府的實際內閣,包括蘇聯的正式領導人——加裡寧,都被監禁至此。

哈薩克一直被史達林視為流放地,從左翼反對派的成員開始,尤其是列夫·托洛茨基本人,他在阿拉木圖度過了 1928 年整整一年的流放期。後來,富農在集體化時期也被流放到了那裡。服完刑期之後,無權離開哈薩克的卡拉格囚犯也留在了那裡。然而,最大的前往中亞的被迫遷移則是史達林種族政策的結果。其始於 1937 年,當時朝鮮人正被驅逐出了遠東。隨後,數以百萬計的蘇聯公民也被趕出了他們的家園,在 10 多年的時間裡被遷移到了並不太適合的地區,主要是哈薩克。而其中也包括車臣人、印古什人、克裡米亞韃靼人、英格裡芬蘭人(Ingrian Finns),但居首位的還是德意志人。

在1941 年 8 月的最後,伏爾加河地區的德意志自治共和國被清算時,將近一百萬的俄羅斯中的德意志人中的大多數人一直生活在其中。但不像大多數其他移民,德意志人依靠著擁有在伏爾加河地區干旱的草原種植的經歷,便開始耕作哈薩克的黑土。這一經歷也影響了赫魯曉夫決定在 1954 年開始對哈薩克北部草原進行的大規模耕作——「處女地」運動。總共至少有 200 萬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搬到了處女地。到 1960 年,蘇聯收獲的糧食有一半是在那裡種植的。

獨立

在蘇聯經濟改革開始時,哈薩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是唯一一個名義上的民族是少數民族的蘇維埃共和國。當時,共和國的人口由 40% 的哈薩克人、40% 的俄羅斯人以及 6% 的烏克蘭人和德意志人組成。在這裡,蘇聯有一個不言而喻的傳統:蘇共的共和委員會的第一書記必須屬於該共和國名義上的民族,而第二書記則必須是俄羅斯人或烏克蘭人。於是1985年戈巴契夫上台後,就立即開始了他對蘇共中央政治局的「復興」,以他的黨羽來代替老的干部。

1985年戈爾巴喬夫上台後,就立即開始了他對蘇共中央政治局的“復興”,以他的黨羽來代替老的干部。//圖片來源:RIA Novosti, Wikimedia Commons1985年戈巴契夫上台後,就立即開始了他對蘇共中央政治局的「復興」,以他的黨羽來代替老的干部。//圖片來源:RIA Novosti, Wikimedia Commons

到1986年底,便輪到丁穆罕默德·庫納耶夫(Dinmukhamed Kunaev)作為哈薩克斯坦的黨魁了。被考慮去接替他的主要候選人是由庫納耶夫所資助的共和黨部長理事會的年輕主席努爾蘇丹·納扎爾巴耶夫(Nursultan Nazarbaev)。但庫納耶夫出人意料地強烈反對他的候選資格。他反而提議烏裡揚諾夫斯克地區委員會的第一書記蓋納季·科爾賓(Gennady Kolbin)來代替納扎爾巴耶夫作為臨時候選人。這是一個不僅不懂哈薩克語,且甚至從未在哈薩克工作過的人。

莫斯科方面的這種選擇不僅激怒了哈薩克當地的黨官僚機構,也激怒了尤其是哈薩克知識分子和哈薩克的學生青年,他們站出來抗議要求科爾賓下台。1986年12月16日至17日,在勃列日涅夫廣場(現共和國廣場)舉行了數千人的示威游行。該市最大工廠的共產黨組織組成了工人民兵,其中一名成員還在與抗議者的衝突中喪生。直到 12 月 18 日晚上,示威才被驅散,其部隊主要都是從蘇聯的歐洲部分的軍隊那裡派過來的。

這些事件(被稱為「 Zheltoksan 」,在哈薩克語中意為「十二月」)無疑使納扎爾巴耶夫得出了一些結論,且這些結論在多年間對於幫助他掌權而言非常有用。而值得注意的是,1986年2月,在共和國共產黨第十六次代表大會上,納扎爾巴耶夫曾暗中批評庫納耶夫因為裙帶關系浪費國家資金和經濟方面的失敗。而在大約 36 年後,他自己的繼任者則又會以驚人相似的方式來對待他。

成為黨組織負責人後,納扎爾巴耶夫成為了哈薩克總統。與共和國的許多其他領導人不同的是,他一貫都支持戈巴契夫,並以某種方式為保留蘇聯而發聲,就像其他中亞共和國的領導人們一樣。在 1991 年 3 月關於保留蘇聯問題的全聯盟公投中,只有 5.2% 的共和國居民投了反對票。這是在俄羅斯(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中投票贊成解散人數的五分之一。 1991 年 12 月在別洛韋日森林(Belovezha Forest)所通過的斯拉夫共和國的三位領導人對於解散蘇聯的決定也使現已獨立的中亞共和國領導人正處於非常艱難的經濟和政治上的境地。

在哈薩克建立民族國家的前景看起來特別不確定。該國按照種族界限明確劃分是為「俄羅斯」的(更准確地說,是說俄語的地區)北部,其中,大部分的國民經濟也都集中在那裡,而哈薩克南部,其文化和行政中心同樣也是使用俄語的首都阿拉木圖。哈薩克黨的官僚大多都來自於農村,裙帶關系和腐敗在他們中間盛行。此外,將哈薩克人劃分為三個玉茲(歷史中的氏族聯盟)不僅是自我認同的一個部分,而且仍然是精英內部「以氏族為基礎的」派系主義的一個因素。

獨立的哈薩克與前蘇聯的其他共和國一樣,是在經濟崩潰的情況下開始其歷史的。經濟聯系的中斷、營運資金的缺乏以及將國防工業轉變為民用用途的困難都因有資歷的專家的大規模移民而加劇。在 1990 年代,每年約有 100,000 名德意志人返回德國。每年有超過 20 萬俄羅斯人前往俄羅斯。講俄語的人口遷移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機械制造行業的崩潰和工業中心失業率的上升。而國家計劃從烏茲別克斯坦、蒙古、土庫曼斯坦、中國、俄羅斯和其他國家遣返的約 100 萬哈薩克族人(即所謂的「回歸人士{oralmans}」),則部分地彌補了人口外流的問題。

石油國家

然而,納扎爾巴耶夫也有很大的優勢,特別是哈薩克的礦產資源,其主要是裡海東海岸的油氣田。曼吉斯套地區的一些油田是在蘇聯時代開發的。而與此同時,在哈薩克西部阿特勞地區在改革前夕發現的田吉茲油田(Tengiz)則是由美國雪佛龍公司(Chevron)開發。2000年,一個歐洲公司的財團也對更大的卡沙干(Kashagan)海上油田進行了勘探和開發。

石油、天然氣和初級原材料約占哈薩克出口的 70%。另外 15-20% 則由黑色金屬、銅、鋅、釩和鈾礦石組成。唯一具有較高附加值的產品則是來自哈薩克北部的谷物和油料作物。而哈薩克的紡織服裝業幾乎全部消失,因為其無法與烏茲別克斯坦極低的工資相競爭;機器制造業也一直未能適應世界市場。哈薩克自 1990 年代中期以來所一直奉行自由經濟政策,即國家避免著對部門的干預則使情況變得更為復雜。

石油、天然氣和初級原材料約占哈薩克出口的 70%。//圖片來源: John Hill, Wikimedia Commons石油、天然氣和初級原材料約占哈薩克出口的 70%。//圖片來源: John Hill, Wikimedia Commons

哈薩克在人均外國投資方面傳統上地領先於獨立國家國協(CIS)的其他成員國,但資金則都集中在哈薩克西部的石油生產上,並且在一定程度上集中在以安賽樂米塔爾鐵米爾套為主導的中部地區的冶金行業中。與此同時,哈薩克以南部農村地區的人口增長得最快,但在自由經濟模式的條件下,該地區的工業和農業潛力卻仍然沒有被發展出來。

而一件有趣的事情則是:阿拉套(Alatau)山麓是種植蘋果的理想場所。在這裡,野蘋果(Sievers apple)樹長得很茂盛——其是所有現代蘋果品種的祖先。事實上,阿拉木圖市的名字也來源於哈薩克語「alma」,意思是蘋果或蘋果樹。在 1970 年代,在阿拉木圖地區,僅阿波特(Aport)品種就有超過 300 萬棵樹。然而,現代哈薩克卻只在最豐收的年份出口蘋果。

正如在大宗商品出口國(或就像許多人所現在流行地所稱為的「石油國」)中常見的那樣,石油式的意外之財(以及相應的基礎設施支出)已經抑制了國民經濟的制造業。因此,在2020年,哈薩克的國內生產總值為1632.3億美元,或者換種說法,人均8800美元。這僅略低於俄羅斯。然而,與此同時,平均工資(我們特別考慮冠狀病毒爆發前的時期)每月卻不到 300 美元(2018 年第四季度為 282 美元),而在俄羅斯,2019 年 4 月則為 528 美元。而將平均工資與俄羅斯相比則尤為重要,因為這些國家都是歐亞經濟聯盟(關稅同盟)的成員,共有超過 6,000公裡的共同邊界,擁有導致大宗商品價格均等化的總體趨勢。

但是,總而言之,石油繁榮也徹底改變了哈薩克。在1990 年代的崩潰後,2000 年代初的高油價推動了 GDP 的驚人增長。9-10 % 的增長數字年復一年地持續著記錄。雖然隨後在 2008-09 年間經濟增長率有所下降,但其也並未使哈薩克斯坦就此陷入衰退,隨後哈薩克又在 2014 年左右的油價暴跌之前恢復到了每年 5-7% 的增長水平。盡管在此期間所提取的這些驚人財富中的大部分都被外國資本和實際上是他們的當地代理人的哈薩克的精英階層吸走了,但工人階級的家庭收入卻有了顯著的改善。家庭人均年收入從 2000 年的略高於 500 美元的數據上升到了 2014 年略低於 4,500 美元的峰值。這也是該政權長期穩定的關鍵支撐。

但這種對石油收入的依賴是有代價的。這導致了哈薩克的國家貨幣騰格比俄羅斯的盧布更依賴於石油價格。俄羅斯盧布的貶值通常會導致替代出口和制造業的補償性增長,而隨之而來的就是工資上漲,但自 2014 年以來,哈薩克卻從未發生過類似情況。自當年油價暴跌以來,家庭人均收入已從 4,500 美元的峰值降至了 2019 年的 3,500 美元以下。而那也是在今年的大流行病之前。然而,雖然工資停滯或回落,但物價卻依舊繼續持續上漲。

哈薩克令人印像深刻的經濟表現的弱點已經暴露無遺了。一直到 2014 年之前,石油收入依舊允許統治階級給予工人階級某些讓步,但從那時起它就不得不通過消耗國家儲備的方式來彌補這一讓步了。政府支出在名義上平均同比增長了 20%,但哈薩克共和國的國家基金的資源也隨之下降,其資產自 2014 年以來下降了 26%。在大流行病以前,石油繁榮時期積累的這些大量儲備的支出掩蓋了該國所面臨的深刻危機。而伴隨著 2020 年的病毒大流行的危機,則使這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物價上漲和群眾生活狀況

2020年,美國、中國和歐盟國家向本國經濟注入了巨額資金,以從大流行中挽救它們所受的影響。這不可避免地將會導致本國貨幣的貶值和通貨膨脹。而與此同時,政府債券收益率的下降也導致了對原材料和食品期貨的需求的增加,從而推高了這些商品的價格。

但是,在通常情況下,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這種貨幣政策的第一批受害者不是他們自己國家的國民。哈薩克出口的燃料油、糧食和葵花油的價格上漲,也影響了這些商品的國內市場。整個歐亞經濟聯盟的蔬菜價格在2021年夏季上漲了30%到80%。但由於相對於盧布,騰格貶值了12%,所以哈薩克的情況則更為糟糕。且再加上9%的通貨膨脹率,這使俄羅斯出口的價格上漲了20%——而哈薩克是俄羅斯制成品的最大進口國。

另一個推動通貨膨脹的因素則是由於最近的法律允許哈薩克公民通過提取部分的養老金儲蓄來購買房地產,導致了房地產價格的急劇上漲和大城市中上漲了 30% 的租金,盡管租房者的工資依舊保持著原來的水平。這對傾向於租房的農民工來說是一個重大打擊。

當前政治危機的直接催化劑是大流行病引發的危機後液化氣價格的上漲。//圖片來源:公共領域當前政治危機的直接催化劑是大流行病引發的危機後液化氣價格的上漲。//圖片來源:公共領域

但政治危機的直接催化劑則是液化氣(LPG:丙烷-丁烷的混合物)價格的上漲。液化石油氣在許多國家都被廣泛用於烹飪。而石油生產過程中釋放的伴生氣中含有大量丙烷和丁烷。在俄羅斯和哈薩克,由於運輸困難,其有時在石油生產過程中仍會燃燒。且由於其在歐亞經濟聯盟中的國家中的相對可以接受的負擔能力導致了其在多個地區被廣泛用作汽車燃料,特別是在輕型的商用車中,且其甚至還可以承擔取暖的用途。在 2020 年夏季的封鎖期間,在國內對液化石油氣的需求下降的同時,其最大的生產商西布爾(Sibur)大幅增加了出口。而到了2021 年夏季,國內需求恢復,但液化碳氣卻面臨了短缺,且由於8月5日在新烏連戈伊(Novy Urengoy)附近的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工廠發生的事故,使情況進一步惡化了。

結果,俄羅斯加油站一升液化石油氣的價格在短時間內翻了一倍,而哈薩克的液化石油氣價格則是固定的,且遠低於俄羅斯。這就自然而然地導致了液化氣的短缺,尤其是靠近俄羅斯邊境的地方,因為相比以當地價格出售,出口液化氣則可以獲得更大的利潤。與此同時,哈薩克政府由於擔心預算赤字,並沒有准備好減少對中國和烏克蘭的液化石油氣出口。因此,它選擇了放開價格波動,而這就意味著將其價格提高到 120 騰格(約每升30 美分)。這個價格可能看起來並算不高,但請記住,對於使用液化石油氣的車主們來說,這意味著他們的車輛的運營成本翻了整整一倍。而對於那些使用液化氣取暖的人來說,情況則更加糟糕。在嚴冬中,他們的成本也翻了一倍。此外,曼吉斯套地區的石油工人也自然對於讓他們為自己所開采的與以往一樣相同的天然氣去支付高昂的價格而感到不滿。

富有與貧窮

哈薩克人口結構復雜。在裡海地區,許多回歸人士也被重新安置,在該國南部的小規模農業地區,其總出生率超過每對夫婦三個孩子,而在北部則不到兩個,即使這樣,這也主要集中在該國首都阿斯塔納。而自然而然的結果就是失業。官方數據顯示為 5%,但其最低工資僅為 42,500 騰格(110 美元),失業率和不充分就業從實際水平上來看則更高。

一方面,作為馬克思所謂的「勞動力後備軍」的失業群眾也給勞動力市場帶來了壓力。哈薩克的勞動立法促進了這一點,該立法完全符合老板的利益。跨國公司不是對工人進行再培訓和重新安置,而是進行大規模的裁員。例如,在該國西部高失業率的阿特勞地區,其政府則在12 月宣布計劃在 2022 年從田吉茲雪佛龍解雇 40,000 名工人。這一切都導致了工資在物價上漲的背景下停滯不前的現像。而阿特勞已經是哈薩克生活成本最高的城市了。

大規模的移民也使該國首都阿拉木圖和阿斯塔納的人口膨脹。在阿拉木圖周圍——特別是在城市的西郊和阿拉木圖地區的鄰近地區——已經形成了一些貧民窟甚至貧民窟帶,大約有一百萬人居住在其中。雖然當局一再試圖拆除該地區的非法建造房屋,但卻遭到了居民的拼命抵抗。他們的居民在缺乏優質的教育和俄語水平低下的情況下,被迫從事收入最低的工作。其主要從事於建築和小型企業的輔助工作。這些來自於貧民窟的人們發現是他們自己建造了自己所買不起的房子;搬運了無法為孩子購買的玩具箱;並守衛著他們永遠不會去使用的休閑場所。

這些人的革命潛力是顯而易見的。但是,期望完美的革命性的紀律的自發出現是天真的。從商店櫥窗被打碎的第一刻起,我們就被迫傾聽來自心血來潮的自由主義者、嬌氣的「阿拉木圖本地居民」和富有的市儈們關於他們的「心愛的城市」被「獸人」和「移民」所「摧毀」的呻吟,這裡指的是那些積極打劫商店和購物中心的人。但這種反抗是最弱勢群體的語言。30年來,國有企業和私營企業一直都在全國範圍內搶劫和掠奪國家,人們卻怎麼反而對這些事件感到驚訝或哀嘆呢?把改良主義者和和平主義者留給他們哀嘆吧。

然而,這並不是說搶劫商店就不可避免地伴隨著革命,也不是說它們是可取的或者是推著運動向前發展的。但很明顯,阿拉木圖抗議活動參與者的社會構成,加上數十年來對階級或政治自發組織的所有公開機會的嚴厲壓制,都為這一事件的進程鋪平了道路。

由於無法正視這些抗議活動對哈薩克社會的評價,情報機構已盡一切可能在抗議活動中捏造關於“境外勢力”的表像。//圖片來源:推特由於無法正視這些抗議活動對哈薩克社會的評價,情報機構已盡一切可能在抗議活動中捏造關於「境外勢力」的表像。//圖片來源:推特

由於無法正視這些抗議活動對哈薩克社會的評價,情報機構已盡一切可能在抗議活動中捏造關於「境外勢力」的表像。例如,哈薩克媒體發布了一段一名被拘留的男子的視頻,該男子臉上有明顯的挨打痕跡,他在鏡頭前供認,說他因參與騷亂而獲得了 90,000 騰格(200 美元)的報酬。該男子稱,他之前一直失業並從吉爾吉斯斯坦抵達了哈薩克。然而,電視觀眾很快就認出了他是比什凱克爵士樂團的領隊維克拉姆·魯扎胡諾夫(Vikram Ruzakhunov)。在哈薩克駐比什凱克大使館附近,舉行了一場支持被陷害的爵士樂手的集會。所發生事情的荒謬性是如此明顯,以至於維克拉姆被釋放了。

但不幸的是,上周在阿拉木圖被警方拘留的吉爾吉斯人並非都是著名音樂家。事實是,一次次推翻吉爾吉斯斯坦統治者的比什凱克郊區的吉爾吉斯青年與阿拉木圖郊區的哈薩克青年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托卡耶夫政權之所以能夠幸存下來,只是因為哈薩克比吉爾吉斯斯坦更大、更多樣化而已。

當下政權的本質

至此我們也該對哈薩克政權的本質做出一些分析。盡管俄羅斯的普丁的專制政權與哈薩克的納扎爾巴耶夫-托卡耶夫的專制政權在表面上是相似的,但它們之間實際上卻存在著顯著的差異。普丁是在葉利欽的寡頭政權的經濟和政治的崩潰之際上台的。面對著即將要失去財富的真正威脅,寡頭們允許了建立波拿巴政權,從而失去了對國家的直接政治控制。普丁已經凌駕於階級之上了,包括在資產階級反革命前期所建立起來的資產階級在內。當然,這個過程是在國家的參與下進行的,但 1990 年代中期俄羅斯的私有化是一條雙向的道路。國家對寡頭的依賴並不亞於寡頭對國家的依賴。這種相互依賴也體現在 1996 年的總統選舉之中。

但在哈薩克,情況卻有所不同。該國的統治階級也是在美國顧問的幫助下,從納扎爾巴耶夫的親友中人為創造出來的,正如該國的政治精英是在其新首都阿斯塔納被培育出來的一樣(原切利諾格勒{Tselinograd},位於該國北部的糧食帶)。與普丁不同的是,納扎爾巴耶夫從來沒有像其一樣煽動性地聲稱要保護工人階級免受資本家的侵害。相反,他總是以極度犬儒的態度強調,他最關心的是該國作為外國資本投資機會的吸引力。

哈薩克的統治階級也是在美國顧問的幫助下,從納扎爾巴耶夫的親友中人為創造出來的。//圖片來源:公共領域哈薩克的統治階級也是在美國顧問的幫助下,從納扎爾巴耶夫的親友中人為創造出來的。//圖片來源:公共領域

現代哈薩克的整個歷史是政權與勞工運動之間的一種鬥爭,包括對工會積極分子的迫害,對勞工鬥爭的鎮壓,以及對獨立工會的強行接管和清算。在 1990 年代初期,卡拉干達煤盆地是這場鬥爭的中心,因為工會在 1989 年在礦工罷工後獲得了很大的影響力。但隨後的1995年5月5日的伴隨著對礦井的控制和絕食抗議的礦工罷工的唯一結果就是大部分礦井的清除,通過納扎爾巴耶夫和把他們的自由調動到安賽樂米塔爾鐵米爾陶的轉移。且國家甚至沒有給礦工一分錢。

2000年代初,工人鬥爭的焦點轉移到了該國西部,自2001年以來,西部出現了建立獨立石油工會的鬥爭。自2008年以來,石油工人就經常舉行罷工。自2010年以來,卡拉贊巴斯(Karazhanbasmunai)石油公司的勞資衝突一直在肆虐,而在此過程中,老板們的暴徒毆打並殺害了工會積極分子,並放火燒了他們的房子。罷工在 2011 年夏秋兩季持續不斷,數百名工人被解雇,包括工會領袖律師納塔麗·索科洛娃(Natalia Sokolova)在內的三名工會活動人士被判犯有各種罪行。最後,2011年12月26日,在扎瑙岑,至少15名抗議者被打死(根據官方數據),數百人在罷工的石油工人和警察之間的衝突中受傷。數百人被捕。

然而,我們無法斷論納扎爾巴耶夫在過去的三十年裡,唯一的支持就只來自於國家機器、軍隊和警察。僅靠警察手段,沒有政權都可以維持這麼久。相反,2000 年代的同樣的繁榮——允許統治階級向工人階級做出的某些讓步,在一段時間內增強了其穩定性——也極大地加強了工人階級,尤其是在石油行業,其越來越多地與政權發生衝突。正如馬克思早就解釋過的那樣:資本主義的投資和發展也召喚了資本主義自己的掘墓人。

但不僅如此,納扎爾巴耶夫的政權還依賴於挑起俄羅斯人和哈薩克人之間的相互不信任。一方面,俄羅斯少數民族在哈薩克的地位一直都比較舒服。且俄語不僅用於日常交流,還可以用於公務工作。

全國有許多俄語學校和混合學校都用俄語授課,許多哈薩克人願意把他們的孩子送到這些學校。俄羅斯人可以免費獲得高等教育。但根據2009年的人口普查數據,只有6.3%的俄羅斯人能夠用哈薩克語讀寫,只有不到20%的人能夠聽懂哈薩克語。鑒於哈薩克的俄羅斯人口正在迅速走向老齡化,這裡沒有理由相信這些數字在 10 年內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另一方面,20% 的哈薩克族人,主要是農村青年,也不懂俄語,這大大限制了他們的就業機會。

哈薩克的波拿巴精英一直試圖向俄羅斯人展示自己是他們安全的保障者,並在哈薩克人面前展示自己是一支能夠與危險且不可預測的俄羅斯談判的力量。隨著俄羅斯人人口的迅速減少,這種煽動在現代哈薩克變得越來越無關緊要了,但多年來它一直被用作是一種基本原理以針對政府的專制類型和禁止幾乎所有反對黨的理由。

沒有閥門的鍋爐

納扎爾巴耶夫創建的政治體系不允許任何有意義的反對勢力。在以確保國內和平為借口的理由之下,所有民族的、宗教的和共產主義的黨派一直以來都被取締掉。

在以確保國內和平為借口的理由之下,所有民族的、宗教的和共產主義的黨派一直以來都被取締掉。//圖片來源:Πpecc, Wikimedia Commons在以確保國內和平為借口的理由之下,所有民族的、宗教的和共產主義的黨派一直以來都被取締掉。//圖片來源:Πpecc, Wikimedia Commons

哈薩克共產黨(KPK)在議會選舉中加入了選舉陣營「共產主義人民反對聯盟和 DCK [哈薩克民主選擇黨]」後便於 2004 年分裂。哈薩克共產主義人民黨(A Communist People’s Party of Kazakhstan)——實際上是當局的傀儡——是從共產黨內的少數派中建立起來的。然而,直到真正的共產黨首先被剝奪了參加 2012 年選舉的權利,然後在同年完全被拒絕登記的時候,這個「共產主義人民黨」才能進入議會。

逮捕和偶爾殺害該政權的反對者是哈薩克斯坦特種部隊的常見做法。反對黨,哈薩克民主選擇黨和阿爾加黨!(Alga!)也被當局與像伊斯蘭解放黨(Hizb ut-Tahrir al-Islami)這樣的伊斯蘭黨派一起取締。即便如此,這兩個所謂的反對黨也沒有為群眾提供任何根本性的選擇。例如,哈薩克民主選擇黨的領導人穆赫塔爾·阿布利亞佐夫(Mukhtar Ablyazov)是寡頭,且是納扎爾巴耶夫的老朋友,在與其鬧翻後便逃往了歐洲。

在哈薩克,有六個政黨是被作為正式登記的,但只有其中三個在議會中是有代表的:占絕對多數席位的親總統執政黨Nur Otan(祖國之光黨),以及通過分裂其他被認為是過於反對納扎爾巴耶夫的政治力量而產生的兩個「建設性的反對」黨——右翼「光明道路黨(Ak Zhol) 」和左翼人民黨,而後者最近從其頭銜中刪除了「共產主義」一詞。且在今天,大量著名的哈薩克反對派領導人都流亡國外。

在壓制獨立媒體之後,幾年前哈薩克開始限制訪問反對派的網路資源。網路用戶被要求通過在其電腦上的受信任證書列表中安裝特殊數字證書等措施,來自願放棄其通信保密性。因此在最近的抗議活動中,網路被簡單地關閉了。

然而,這些大規模的抗議表明,擰緊螺絲並不足以確保政權的安全。自發的抗議伴隨著自發的自我組織。政治和社會活動家,以及只是不滿的市民,都聚集在城市的中心廣場,有時還會搭起帳篷。工人們之間建立起了聯系並同步了他們的要求,包括政治要求。盡管抗議活動受到了鎮壓,但其鎮壓卻與政權本身的嚴厲程度是無關的。

俄羅斯軍隊的力量顯然是穩定政權的關鍵,但這也不能解釋政權究竟是如何使局勢暫時穩定下來的。為了恢復秩序,政府不得不訴諸胡蘿蔔和大棒。哈薩克建制派必須嘗試至少保持「民主」合法性的外表。國家領導階層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害怕群眾,且他們知道他們不能單靠刺刀。因此,我們已經看到,最近幾天的大規模鎮壓也伴隨著對一些工人群體的一些經濟讓步,在某些情況下,工資甚至增加了 10%、50% 或更多。

更大的政治自由的承諾很可能只是口頭上的讓步。在托卡耶夫的統治初期,他其實曾經承諾過他將給予更大的自由——但事實是這些都沒有實現,無論是在政治上還是工業上的組織權利方面。而最有可能的是,只要這個政權存在,其所承諾的自由就永遠不會實現,隨著工人階級壓力的增加,這個政權將會發現它就像一個閥門被密封關閉的鍋爐一樣。最終它必將爆炸。此外,鑒於哈薩克經濟對世界原材料市場價格的依賴,這很可能很快就會發生了。

權力交接

常任總統的晚年——在這種情況下,是「國家領袖」(哈薩克語為「 Elbasy 」)——對任何波拿巴政權來說都是一個嚴重的問題:繼承問題。與前阿塞拜疆總統蓋達爾·阿利耶夫(Heydar Aliyev)不同,納扎爾巴耶夫沒有兒子。且納扎爾巴耶夫不敢將政府的大權交給他的大女兒達裡加(Dariga),而其曾一度被選為議會上議院主席,現在則是下議院的代表。

通過在 2019 年任命托卡耶夫為繼任者,納扎爾巴耶夫做出了妥協的決定。托卡耶夫之前先是在莫斯科學習,然後又作為專業的外交官在蘇聯外交部工作了15年。且他曾經還領導過獨立的哈薩克外交部。雖然他一度擔任過首相,但他從未真正隸屬於統治階級和政治精英的任何「集團」或派系,也沒有自己重要的親密伙伴圈子。而這顯然是莫斯科可以接受的政客。但是,他缺乏納扎爾巴耶夫在哈薩克精英中享有的權威,這也最終來自於這些地方的聯系和影響力。如果高層中沒有堅定的掌控者,那麼哈薩克政治精英和統治階級內部的分裂就將會越來越成為可能——而這在納扎爾巴耶夫的領導下是不可想像的。

新任命的總統托卡耶夫在「過渡」後幾乎立即做出的第一個決定就是將首都重命名為努爾蘇丹(前總統的名字)。這個名字現在還沒有扎根,且很少在官方文件之外被使用。而托卡耶夫本人則獲得了「家具」的綽號,並獲得了缺乏實權的虛弱、名義上的統治者的名聲。納扎爾巴耶夫擁有事實上的權力,並且在很大程度上也保留了法律上的權力,因為他終生有權擔任該國的安全理事會主席。

托卡耶夫缺乏納扎爾巴耶夫在哈薩克精英中享有的權威,這也最終來自於這些地方的聯系和影響力。//圖片來源:kremlin.ru, Wikimedia Commons托卡耶夫缺乏納扎爾巴耶夫在哈薩克精英中享有的權威,這也最終來自於這些地方的聯系和影響力。//圖片來源:kremlin.ru, Wikimedia Commons

而更令人驚訝的則是托卡耶夫在 1 月 5 日的電視講話中所講的:「作為國家元首,以及從今天開始,作為安理會主席,我打算盡可能強硬地行事。」考慮到在那個時候,納扎爾巴耶夫本人還沒有公開露面,也沒有提出任何聲明(現在也仍然沒有),這一切看起來,如果不是政變,那麼至少也是一種政權內的權力平衡的重大轉變。但這種印像似乎只得到了哈薩克國安委負責人卡裡姆·馬西莫夫(Karim Masimov)被免職的消息的證實。他是納扎爾巴耶夫的親密伙伴,也是該國前總理,目前因涉嫌叛國罪被拘留。再加上哈薩克國安委在 1 月份的事件中明顯不作為,這立即促使許多評論員將起義與納扎爾巴耶夫的圈子,尤其是馬西莫夫想要將托卡耶夫趕下台的企圖聯系了起來。

而與其相反的是,其他人則更傾向於在所發生的事件中看到現任總統的主動性。當然,這種想法嚴重地低估了群眾的作用,其在整個一周中都在推進抗議活動,並迫使政權一次又一次地撤退。然而,同樣清楚的則是,這場運動加劇了統治階級不同派別之間的衝突,並試圖利用這次的抗議活動進行互相之間的打擊。但無論寄生蟲和吸血鬼掌權者是否投機地發動了宮廷陰謀,今年一月的大規模起義都並不是某種陰謀或政變的產物。它遵循著自己的邏輯。

無論如何,這位「老人」和他的隨行人員和家人中最重要的成員都被推下台了。納扎爾巴耶夫本人的長期缺席正說明了這一點。直到1月18日,他才公開發表任何直接言論,只有一次他的發言人表示,第一任總統自願將安理會主席一職移交給托卡耶夫,並呼吁公民團結在現任總統的周圍。達裡加·納扎爾巴耶娃也沒有公開露面(她的助手聲稱她正在休病假,「在阿拉木圖的家中」)。阿裡婭·納扎爾巴耶夫(Aliya Nazarbayea)(最小的女兒)在 Instagram 上(顯然期間是在阿聯酋)寫道,她「感謝她父親此刻的道義支持」。他有影響力的弟弟博拉特·納扎爾巴耶夫,據報道稱,已經經吉爾吉斯斯坦逃往了杜拜。此外,納扎爾巴耶夫的三位女婿也已經全部被免去了哈薩克國有石油和天然氣公司的領導職務,以及被移出了國家企業家協會——一個重要且有影響力的民族資產階級代表機構。當納扎爾巴耶夫本人最終於 1 月 18 日被趕出一個正在參加錄制的公開演講時,其除了聲稱自己(並且自 2019 年以來一直是)只是一名「領養老金的人」並向公眾保證在精英內部中沒有衝突,以及聲稱現任總統擁有全部權力之外,並沒有說太多。

然而,重要的是,繼任者對前任者的「勝利」仍然嚴格保密。例如,信息部要求地區通訊社《費爾干納》(Fergana)撤下一篇題為《恐怖主義的過渡》的文章,其中作者討論了哈薩克精英的派系爭吵。畢竟,公開承認「強者的快樂是弱者的眼淚」的話會讓政府非常尷尬,並且也會嚴重損害其政權的合法性。

帝國主義

直到2014年,在哈薩克的俄羅斯少數民族問題一直處於俄羅斯政治議程的邊緣,並被日裡諾夫斯基(Zhirinovsky)和利莫諾夫(Limonov)等邊緣人物壟斷。在2000年代初,俄羅斯當權派認為,油價將會無限期地上漲,石油美元將足以支付所有政府開支。在2007年11月6日,普丁在簽署關於在阿穆爾地區建設東方港的航天發射場的法令後,就承認他已經准備好切斷連接俄羅斯和哈薩克那連在一起的結了,並將會在未來放棄位於哈薩克的拜科努爾航天發射場。然而,2008 年的危機和由此導致的油價下跌迫使普丁更加重視起了經濟中的非采掘部門。盡管俄羅斯、白俄羅斯和哈薩克之間的關稅同盟早在 1995 年就正式簽署,但在最初的 15 年裡,它仍然是一紙空文。

直到 2010 年,隨著關稅邊界的取消,俄羅斯才開始努力吸引其他獨聯體國家,主要是烏克蘭,加入歐盟。最終,這導致了歐盟和俄羅斯以及烏克蘭的歐洲民主運動之間的利益衝突。在烏克蘭被擊敗後,普丁僅設法說服兩個非常小的經濟體亞美尼亞和吉爾吉斯斯坦加入歐盟。

顯然,俄羅斯在資本市場上無法與美國、歐盟或中國抗衡——在對哈薩克經濟的直接投資方面,與中國相比,俄羅斯僅位列第五。事實上,哈薩克是帝國主義的運動場:中亞投資的 70% 都流入了哈薩克,並在過去 20 年達到了 3500 億美元。首先,這些投資者分別是荷蘭、美國、瑞士和中國。盡管距離很近,但俄羅斯僅是哈薩克的第五大投資者。

普丁可以為托卡耶夫扮演的唯一角色就是尼古拉一世——即充當憲兵。而究竟其向普丁做出了什麼承諾才得以換取他的支持目前還有待觀察。盡管普丁和托卡耶夫之間有任何交換條件,但普丁干預哈薩克顯然也有國內理由:哈薩克工人日益增長的憤怒和沮喪也反映了他們的俄羅斯工人階級兄弟姐妹的情緒。

很明顯,在短期內,事態的發展將加強俄羅斯不僅在哈薩克,而且在整個中亞的地位。但人們不喜歡憲兵——普丁越是積極參與哈薩克的事務,哈薩克的統治階級和哈薩克的勞動人民的不滿就會越大。此外,主要由俄羅斯軍隊組成的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特遣隊的干預,有可能會使哈薩克種族間的局勢變得復雜。

其中,一月起義再次印證了以保護跨國資本財產權益為主要角色的哈薩克政權的軟弱依附的本質狀態。就像前面所說的一樣,幾十年來,資產階級政府一直在鎮壓工會,使大部分人口都處於奴役和貧困之中——用別的詞語來敘述就是,為一個專門從事原材料開采和出口的國家創造了良好的投資環境。而關於一月份的事件,該地區和世界所有主要帝國主義者們的一個「邪惡聯盟」已經形成以支持現任政府,包括俄羅斯聯邦、美國、歐盟、中國和土耳其。這種罕見的一致是由於所有國際參與者都對現代哈薩克的狀況感到滿意,而群眾贏得經濟和民主訴求的前景不僅對哈薩克資本家構成威脅,而且也針對海外的資本家。

前景和勝利之路

起義的火熱階段已經過去,並且隨之進入了冷靜和反思的時期,各方都必須評估所發生的事情,並吸取相關教訓,展望未來。

從一月危機一開始,該政權就采取了一種讓步和鎮壓措施相結合的方式。而當局別無選擇,也只能繼續采取類似得策略,以試圖恢復至少部分合法性並加強其地位。托卡耶夫於1月11日在議會上的講話表明了這種做法。

短短幾天內,整個國家就陷入了一場真正革命的,最重要的是——全國範圍內的抗議活動。//圖片來源:公平使用短短幾天內,整個國家就陷入了一場真正革命的,最重要的是——全國範圍內的抗議活動。//圖片來源:公平使用

一方面,總統需要吸引資產階級、富裕階層和害怕的中產階級城市居民們支持他。為此,其宣布了一系列加強安全部隊的措施,其中包括大幅增加了的針對科技現代化的資金、更多的人力和大幅上漲的工資。畢竟,一月份的事件表明,即使是在安全部隊中,許多人也並不忠於政府,而且往往也並不想去捍衛它。

更重要的是,托卡耶夫強調了社會正義和批評社會不平等的言論,並直接和間接地抨擊了作為「經濟增長的主要受益者」的「金融寡頭集團」。哈薩克境內的政治精英也成為攻擊目標,其被明確指控腐敗和利用國家資金謀取個人利益。用托卡耶夫的話來說:「我們知道每個(涉嫌貪腐)的人的名字」。雖然他實際上沒有提到一個名字,但他的講話中也包含了對納扎爾巴耶夫的隱晦攻擊:「多虧了第一任總統、民族領袖(Elbasy),這個國家出現了一群非常有利可圖的公司和一層即使按照國際標准也很富有的人。我相信現在是時候向哈薩克人民致敬並定期系統性地幫助他們了。」他沒有公開聲明,而是明確表示了民族領袖和他的家人已經被免職。托卡耶夫試圖讓公眾相信,以舊腐敗獨裁者的形式存在的主要障礙已經被消除,而現任已經獲得了全權的總統,最終將能夠 「把事情規範好」,並實施緊急改革和打擊腐敗。

在某種程度上,這種策略奏效了。在今天的哈薩克,我們可以觀察到一種對托卡耶夫演講的相當廣泛的反應——從熱烈的贊同到謹慎的注意——其反映了一個重要的輿論層面,即人們總體上准備在一定程度上給予總統或多或少的信心,或者至少給他一個「試用期」,看看他是否履行了他的承諾。

但是,哈薩克政治制度的特殊性和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現實很快就會消除這些幻想,托卡耶夫仍然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堅定捍衛者。首先,尚不清楚他將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在哈薩克建立的各個派別和「集團」中維護自己的權威。而從迄今為止對政府和國家機器都進行的非常溫和的改組來看(除了對哈薩克國安委結構的大規模清洗,以及在較小程度上的對安理會的清洗),總統要麼不能或不願意采取嚴肅的措施。在他宣布的改革中,沒有一項是可以稱為「民主」的。

其次,統治階級既沒有物質手段也沒有工具來實現社會經濟領域的任何重大、長期的改善。眾所周知,在抗議活動的最初幾天宣布的汽車汽油和其他車輛燃料價格監管將通過支付私營部門成本來實施,即補償企業中實際市場價格和零售價之間的差異。而彌補缺口的資金將來自國庫,其最終來自於哈薩克工人階級創造的價值。這應該是一個生動的教訓,真正的價格監管在市場經濟中是不可能是實現的。

目前,托卡耶夫打算采取什麼措施來兌現他增加人口收入、減少失業和創造社會流動性的承諾尚不清楚。田吉茲油田的工人和哈薩克西部阿克托別地區的幾家工業企業的罷工和其他激進行動已經在工資增長方面取得了一些顯著的勝利,這肯定會成為靈感的源泉和該國其他工人在階級鬥爭方面的教訓。然而,三十年來,資本主義體制嚴酷的政治和經濟現實,以及哈薩克作為原材料出口國在世界市場上的地位,阻礙了人民的社會進步,而不僅僅是腐敗和貪污公款。以及最後,哈薩克經濟長期遭受著高通脹之苦,其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無論當局是選擇繼續干預貨幣兌換,其僅在1月12日至13日就花費了2.4億美元,還是讓彙率自由落體,對公民的財務狀況和國家預算的後果都將是嚴重的。

托卡耶夫政府遠不能滿足本國工人階級的社會經濟需求,甚至無力阻止自身財政狀況的惡化。在這種情況下,保持權力將會越來越依賴於鎮壓。該政權不怕用鮮血來淹沒一月的起義。一波逮捕浪潮已經襲擊了在各個城市參加或只是報道集會的記者和活動人士。內政部報告說,它已拘留了數千名「恐怖分子」(截至1月11日,官方數字接近10,000人被捕),對他們的指控包括暴動、煽動叛亂和刑法中恐怖主義條款下的罪行。有可能就像在白俄羅斯一樣,我們很快就會因為單單只是在社交媒體上點贊和分享材料就面臨逮捕和監禁。當局也有可能試圖分裂運動,並按照種族、宗教和地區等不同的界限劃分對社會不滿的階層,以將哈薩克無產階級的革命潛力轉移到民族主義、宗教原教旨主義、甚至部落主義的破壞性渠道之中。

這使得哈薩克的工人和青年更加迫切地需要從席卷全國的革命對抗中汲取教訓和結論,並准備繼續他們的鬥爭到底。一月起義不是一個單一的運動。各種社會群體:工人、知識分子、青年和近城郊和郊區的窮人,帶著不同的政治鬥爭經歷進入其中,而且其中的大多數根本沒有任何鬥爭經驗。如果工人的凝聚力和組織力,老政治活動家的堅韌不拔,青年和窮人的決心和不妥協精神彙集成一個渠道,托卡耶夫政權就沒有機會了。但由於缺乏有遠見的領導,這種團結未能實現。這些抗議者的主要力量在社會上甚至在領土上都存在分歧。工人階級無法組織和約束青年,而哈薩克的純粹經濟抗議如果沒有民主和社會主義議程就不可能成功。

抗議活動的主要政治口號「Shal, ket!」(「老頭,滾開!」)現在說的是過去。納扎爾巴耶夫走了,不會回來了。現在,這個口號暗中使托卡耶夫及其政權合法化。我們需要新的、積極的口號,以民主方式實現社會的社會轉型。停止鎮壓、釋放政治犯和被拘留的活動人士、提供完全的勞工和政治組織自由的要求正在湧現。工人運動應該盡可能地包括廣泛的勞動群眾,並為他們的主要問題提供自己的解決方案。它首先必須提出過渡性的要求:將經濟中的采掘、制造和金融部門國有化;有組織地征用所有寡頭;以及對執法機構的完全公共控制,直至將其解散並由民兵取代以維持法律和秩序。左派知識分子必須為群眾鋪路,包括最落後的分子。它必須說群眾的語言;它必須找到一種與群眾願望相聯系的政治表達形式。如果這種情況發生了,那麼哈薩克勞動群眾的革命運動將勢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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