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衛唯物主義
我們如何獲取知識?是否存在超越我們感官的真實世界?如果是這樣,我們與它的關系是什麼?在這一重要的理論貢獻中,艾倫·伍茲為唯物主義辯護,反對唯,心主義和當今大學校園流行的蒙昧主義、後現代主觀主義。(按:本文原文發表於2021年3月5日。由微博賬號YoungOctober十月人翻譯發表。經我方發現後自行校對,重刊在此。譯者:乂文)
約瑟夫·狄慈根(Joseph Dietzgen)曾經說過,官方哲學不是一門科學,而是對社會主義的一種預防措施。他說得很對。無論他們多麼憤慨地否認,專業哲學家都被現狀的捍衛者招募為反對馬克思主義鬥爭的盟友。這在冷戰時期尤為明顯,當時美國中央情報局使用哲學和藝術作為反對共產主義的武器,今天仍然如此。
自從馬克思主義成為一股重要的力量,挑戰現有秩序以來,建制派就從辯證唯物主義開始,對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各個方面開戰。讓人們一聽到馬克思主義就一定會下意識的引起這樣的反應:「過時」、「不科學」、「很久以前被反駁」、「形而上學」,以及所有其他陳舊乏味的反響。
不僅馬克思、恩格斯在哲學的殿堂裡都是personae non grata(拉丁語:不受歡迎的人),就連曾經被譽為傑出哲學家的可憐的老黑格爾,也遭受了一種共謀般似的無視,甚至更糟。
這種情況不僅反映了無知和偏見(盡管兩者都有)。強大的物質利益很快讓所有人相信,冒犯那些提供資助和控制學術領域的人是不明智的,除最勇敢的人之外。
同樣明顯的是,後現代學術團伙不喜歡被提醒這樣一個事實,即曾經有一段時間哲學家實際上對現實世界有深遠而重要的看法。
理論的重要性
列寧已經在《怎麼辦?》中指出:
「沒有革命的理論,就不會有革命的運動。在醉心於最狹隘的實際活動的偏向同時髦的機會主義說教結合在一起的情況下,必須始終堅持這種思想。」
他補充說:
「只有以先進理論為指南的黨,才能實現先進戰士的作用」
而列寧對馬克思主義理論最重要的貢獻之一,無疑是《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
列寧於 1908 年 2 月開始撰寫這部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當時正值 1905 年 12 月莫斯科起義失敗後的反動時期:工人階級筋疲力盡,而被列寧寄予希望能夠復興革命的農民運動又來的太晚了。主動權移交給了繼續進攻的沙皇政權。
隨之而來的是一段持續了數年之久的白色恐怖時期。大規模逮捕、草率處決和對任何反對派的無情鎮壓摧毀了運動。馬克思主義者(當時稱為社會民主黨)受到了最殘酷的迫害。他們的領導人被追捕、監禁並送往西伯利亞,或被處決。還有數千人未經審判就被殺害。
這場失敗對運動產生了長久的士氣打擊,尤其是對那些在革命高潮時同情革命,而一旦革命陷入低谷時就開始放棄革命的知識分子,悲觀的情緒席卷了小資產階級。
這表現為一種普遍的絕望感,傾向於放棄階級鬥爭而向內看,尋求新的思想和靈丹妙藥,包括神秘的和半宗教的思想(「造神運動」)。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人們才能看到列寧反對哲學上的修正主義思潮之鬥爭的真正意義。
在這個時期,理查德·阿維納留斯(Richard Avenarius)和恩斯特·馬赫(Ernst Mach)的主觀唯心主義在俄羅斯的知識分子階層中流行起來。它與普遍的沮喪、悲觀和神秘主義情緒密切相關。
社會主義運動也不能幸免於這種發展,它的一部分開始向馬赫主義讓步,作為思想領域內反革命進程的一部分。
小資產階級和革命
每當革命失敗了,我們也重復觀察到相同的事態發展模式。革命運動一遇到挫折,我們就會看到一長列沮喪的知識分子,一個又一個地倒下,狼狽而倉促地拋棄運動,為了他們學業的安全而退休。
知識分子提供了一個相當準確的小資產階級情緒變化的晴雨表。作為介於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的中間階層,他們是一個根基上不穩定的社會階層,經常在社會兩大極之間搖擺不定。
只要知識分子能夠被工人階級和革命社會主義所吸引,它總是被證明是一個非常不穩定、搖擺不定和不可靠的盟友。當工人階級朝著革命方向前進時,一部分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能展現出一股狂喜般的熱情,但這種情緒波動也能很快就會轉變成其反面。
在當時的俄國,知識分子對工人階級的力量失去了信心,屈服於反動的壓力並向右轉。集體鬥爭的理想讓位於尋求個人的解決方案。主觀主義、相對主義和不可知論,換言之,唯心主義哲學,開始流行起來。
他們發明各種奇思妙想來解釋失敗的原因。他們總是把自己的失敗歸咎於工人階級,並且總是開始喋喋不休地談論需要「新思想」和「批評自由」,以結束在他們看來讓他們失望的「令人窒息的正統觀念」(馬克思主義)。
‘批評自由’
在俄羅斯,1906 年至 1908 年間出現了一系列書籍和文章,由亞歷山大·波格丹諾夫(Alexander Bogdanov)、阿納托利·盧納察爾斯基(Anatoly Lunacharsky)和巴扎羅夫(Bazarov)以及其他左翼知識分子如孟什維克帕維爾·尤什克維奇(Pavel Yushkevich)和社會革命黨的主要理論家——維克多·切爾諾夫(Victor Chernov)撰寫。這些著作的主旨是馬克思主義是「過時的」。它需要通過將馬赫和阿維納留斯的「新」發現注入其中來進行更新。
但馬克思主義是一整套統一自洽的世界觀,它不是一個各種「好想法」——其中每個想法可以被隨意替換——的集合。這些所謂的「小調整」,實際上就是對馬克思主義及其唯物主義哲學的徹底否定。
這些想法不僅從根本上是錯誤的,而且開始在布爾什維克的隊伍中找到回響——甚至是在領導層之間。波格丹諾夫在這個階段是布爾什維克中央委員會最傑出的人物之一,同時也是布爾什維克《前進報》的編輯委員會成員。在 1905 年革命之前的時期,他和其他追隨他的哲學路線的人發揮了突出的作用。他還建立了自己作為哲學問題專家的地位。
然而,哲學領域的暢銷作家並不一定是一名哲學家。波格丹諾夫及其追隨者多次顯露了他們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理解是狹隘的、膚淺的,傾向於死板的圖式和公式。他們展露出了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全然不解:辯證法對他們來說很陌生,這一事實後來導致他們在戰術領域犯了一系列極左錯誤。
像之前(和之後)的其他修正主義者一樣,布爾什維克馬赫主義者高呼「批評自由」。他們堅稱自己並不反對馬克思主義,而只是希望「更新它」,與科學和哲學的「最新發現」保持一致。
但這只是一個用來分散注意力的詭計,他們和馬克思主義漸行漸遠,並且想要把黨也帶到這條路上。列寧對此的看法非常清楚:
「薩任同志……要求『保證』『黨員有完全的革命思想自由和哲學思想自由…』這是徹頭徹尾的機會主義的口號。在一切國家的社會主義政黨內部,提出這種口號的只有機會主義者,實際上,這個口號無非是宣揚資產階級思想有腐蝕工人階級的『自由』。我們向國家(而不是向黨)要求結社自由,並且同時要求『思想自由』。無產階級的黨是一個自由的聯盟,建立這個黨就是為了同資產階級『思想』作鬥爭,為了捍衛和實現一種明確的世界觀,即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一些『前進派分子』一心想把無產階級向後拖,朝資產階級哲學觀念(馬赫主義)一邊拖;另一些『前進派分子』對哲學漠不關心,只是要求給馬赫主義以……『完全自由』。」- 列寧,「論『前進派分子』的派別組織,1910 年。」
聖經告訴我們,太陽底下無新鮮事。事實上,無論是馬赫和阿維納留斯的思想,還是俄羅斯馬赫主義者聲稱的對馬克思主義更新的說法,這些論調中都沒有什麼新東西。馬克思和恩格斯與唯心修正主義進行了多次鬥爭,最著名的例子是恩格斯對歐根·杜林的論戰。
縱觀革命的工人運動的歷史,不時有一些聰明人提出他們希望使馬克思主義「與時俱進」的主張。波格丹諾夫和他的共同思想者就是這樣的人。事實上,這類思想反映了來自社會上其他階級的壓力。
工人階級並非生存在真空中;它被其他階級和社會階層所包圍,他們的階級觀點可以在工人運動中找到反映。因此,階級鬥爭不僅是經濟和政治鬥爭,而且正如列寧反復強調的那樣,也是一種重要的哲學鬥爭。
列寧對抗修正主義
在哲學問題上,列寧從不掩飾他與波格丹諾夫的分歧。但許多年來,列寧願意與他合作,並將他的其他技能用於黨的工作。然而,一旦列寧意識到那種系統性破壞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的企圖,他便向馬赫主義者宣戰。列寧開始了堅定的鬥爭,捍衛馬克思主義的基本思想和反對修正主義。這種鬥爭的集中反映是1909年出版的《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當時,列寧寫信給波格丹諾夫和盧那察爾斯基的密友馬克西姆·高爾基(Maxim Gorky),對他們的一些觀點表示同情:
「現在《關於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論叢》已經出版。除了蘇沃洛夫那篇文章之外,其餘的我都看了,每篇文章都使我氣得簡直要發瘋。不,這不是馬克思主義!我們的經驗批判論者、經驗一元論者和經驗符號論者都在往泥潭裡爬。他們勸讀者相信「信仰」外部世界的真實性就是「神秘主義」(巴扎羅夫),他們把唯物主義同康德主義混淆得不成樣子(巴扎羅夫和波格丹諾夫),他們宣傳不可知論的變種(經驗批判主義)和唯心主義的變種(經驗一元論),教給工人「宗教無神論」和「崇拜」人類最高潛在力(盧那察爾斯基),宣布恩格斯的辯證法學說為神秘主義(別爾曼),從法國某些「實證論者」的臭水溝裡汲取東西(尤什凱維奇)!」
「不,這太不像話了。當然,我們是普通的馬克思主義者,對哲學沒有研究,但是為什麼要這樣欺侮我們,竟要把這些東西當作馬克思主義哲學奉送給我們!我寧願受車裂之刑,也不願加入宣傳這類東西的機關報或編委會。」- 列寧,「致高爾基的一封信」,1908年。
這根本不是一場關於晦澀的哲學學說的辯論。這是一場為革命運動的靈魂而進行的鬥爭。列寧非常清楚馬赫式攻擊實際上意味著什麼:
「……而現在我們這裡卻有一些人希望別人承認他們是馬克思主義者,但自己卻又把那種與信仰主義十分接近的哲學傳播到群眾中去。」 – 列寧,《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第一章
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
馬克思主義哲學(辯證唯物主義)的主要輪廓由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在《反杜林論》與《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中進行了解釋。恩格斯在這裡寫道,基本的哲學思潮是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列寧在他的書中解釋了這些哲學趨勢之間的區別:
「唯物主義認為自然界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它把存在放在第一位,把思維放在第二位。唯心主義卻相反。恩格斯把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的『各種學派』的哲學家所分成的『兩大陣營』之間的這一根本區別提到首要地位,並且直截了當地譴責在別的意義上使用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這兩個名詞的那些人的『混亂』。」(同上,第二章)
列寧的鬥爭首先是為了揭示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之間的根本區別,並闡明馬赫主義的真正意義,馬赫主義實際上只不過是一種唯心主義。他無情地抨擊俄國馬赫主義者「跪著造反」,並要求他們站出來「公開、直率、堅決、明確地『清算』被他們拋棄的觀點。」(同上,第一版序言)
和修正主義者通常的情況一樣,波格丹諾夫和盧那察爾斯基試圖通過一系列不誠實的詭計來掩飾他們與馬克思主義的決裂。但列寧毫不留情地撕掉了面具,揭露了其背後反動的唯心主義內容。
這本書一步一步,一層一層地揭露了唯心主義的各種偽裝。以恩格斯回答杜林思想的同樣徹底的方式,列寧詳細地引用了俄國馬赫主義者的哲學文章以及其他科學家和哲學家的文章。
有些人抱怨列寧的這本著作讀起來很生澀,事實也或許如此。但是,一個人可以回答錯誤的想法而不被指責曲解或誤解的唯一方法就是逐字引用所回答的對像內容。這就是列寧所做的,沒有人可以抱怨他沒有公平對待他的對手。
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列寧有權對他們做出最嚴厲的判斷——他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做。列寧稱他們為笨蛋和其他人們不習慣在大學研討室聽到的稱呼。不過眾所周知,那裡也不乏笨蛋,即使沒有人敢直接這麼說。
列寧的目的很簡單:揭露馬克思主義辯證唯物主義與馬赫主義者的主觀唯心主義之間的真正區別。在這方面,他非常成功。
列寧分析了國際範圍內不同形式的馬赫主義的闡述,他強調:
「在新物理學所提出的每個哲學問題上,我們探究了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鬥爭。」
「透過許多新奇的詭辯言詞和學究氣十足的煩瑣語句,我們總是毫無例外地看到,在解決哲學問題上有兩條基本路線、兩個基本派別。是否把自然界、物質、物理的東西、外部世界看作第一性的東西,而把意識、精神、感覺(用現今流行的術語來說,即經驗)、心理的東西等等看作第二性的東西,這是一個實際上仍然把哲學家劃分為兩大陣營的根本問題。」(同上,第六章)
列寧如此認真地對待這場意識形態鬥爭,以至於他準備在這些問題上與布爾什維克派系的整個領導層決裂。分裂發生在1909年,當時列寧選擇與波格丹諾夫和盧那察爾斯基決裂,而不是對他們的哲學上的修正主義、宗派形式主義和極左政治綱領做出絲毫讓步;分裂發生於近乎兩年的內部鬥爭之後。然而在分裂發生時,列寧已經成功地將黨內的大多數人爭取到辯證唯物主義的立場,而離開的是波格丹諾夫和馬赫主義者。
唯心主義與宗教
唯物主義不贊成思維和意識與物質相分離的概念。思維只是大腦的存在方式,它就像生命本身一樣,只是以某種方式組織起來的物質。思維是我們所說的大腦和神經系統活動的總和。但是,辯證地講,整體大於部分之和。這種觀點與科學的發現非常吻合,科學正在逐漸揭示大腦的工作原理並揭示其秘密。
相比之下,唯心主義堅持將意識呈現為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奧秘」。它神秘化了思維與人體之間的物理和因果關系。這種所謂的意識-身體問題之所以出現,是因為心理現像似乎與它們所依賴的物理身體在本質上有所不同。然而,徹底的唯物主義堅持思想和身體是同質的觀點。
哲學中的唯心主義趨勢至少與柏拉圖和畢達哥拉斯一樣古老,他們將物理世界視為對完美理念(Form)的拙劣模仿,而完美理念(Form)在世界出現之前就已存在。這是一種非常符合宗教游說團體既得利益的觀點,他們熱衷於捍衛那些還可以被捍衛的腐朽偏見:關於靈魂、死後生命和所有其他早在遙遠而原始的時代就積累在人類腦中的宗教垃圾。隱藏在唯心主義哲學可敬的外表背後的是宗教和迷信。無玷永恆的靈魂被鎖在肮髒、不完美和短命的物質身體裡,渴望在我們一命嗚呼飄向天堂(如果我們足夠幸運的話)後得到解放。
縱觀歷史,宗教一直是科學進步的障礙。教會對知識的進步充滿敵意,因為科學的每一次進步都會削弱宗教迷信的根基。宗教是基於盲目的信仰,而不是知識。它依賴於對未知的恐懼,因此未知是它最大的盟友。這就是為什麼所有宗教都基於神秘主義、蒙昧主義、奇跡等。
教會試圖用宗教裁判所的火來阻擋進步和科學的道路,但無濟於事。16 世紀和 17 世紀是哲學仍然保持其全部活力的時期。盡管方式各不相同,但這一時期的哲學思想是相聯系的。哲學曾經是真正的科學和科學研究。在這個勇敢的新世界裡,上帝似乎沒有立足之地。
有神論者艾薩克·牛頓(Issac Newton)在他的發條宇宙中為上帝提供了一個角色:為宇宙提供「第一推動力」。但在完成了這項基本任務之後,全能的上帝在其永恆的餘生中就真的無事可做了。新哲學為無神論提供了基礎,而信仰的捍衛者對此非常清楚。
當時最直言不諱的唯物主義反對者是喬治·貝克萊(George Berkeley,1685-1753)。貝克萊是一位英國人,後來成為愛爾蘭克洛因的主教。作為對唯物主義的最終答復,他辯稱物質本身並不存在,而世界只有在被觀察時才會存在。他抨擊物質的概念,理由是物質充滿矛盾,因而對知識的探索毫無用處。
列寧清楚地表明了唯心主義哲學與教權主義之間的關系,並詳細引用了貝克萊主教和教會其他主要人物的著作:
「無神論的和反宗教的一切瀆神體系是建立在物質學說或有形實體學說的基礎上的…… 物質的實體對於各時代的無神論者是一個多麼偉大的朋友,這是用不著說的。他們的一切怪異體系之依存於物質的實體,是如此明顯、如此必要,以致一旦把這個基石抽掉,整個建築物就一定倒塌。因此,我們不必特別注意無神論者的各個可憐宗派的荒謬學說。」 (同上,代緒論)
正如我們從上面看到的,貝克萊主教發展了他的主觀唯心主義,作為對他所看到的牛頓和那個時代其他科學家的唯物主義無神論的回答。他拒絕牛頓和萊布尼茨的微積分,因為承認「真實空間」的無限可分性與他的哲學基本假設相矛盾。
貝克萊巧妙地運用經驗主義的論據來駁斥唯物主義和捍衛宗教。他非常刻意地這樣做是為了打擊他認為——同樣作為事實的——由於科學進步而逐漸普及的無神論。
貝克萊主教非常巧妙地表明,經驗主義的邏輯,當被帶到極端時,會導致我們得出結論,即我們無法證明獨立於我們感官之外的物理世界的存在。從不可否認的命題「我通過我的感官來解釋世界」出發,他得出結論:除了我的感覺之外,我什麼都不知道。
代替洛克的陳述「 Nihil est in intellectu quod non sat prius in sensu 」(「在腦中的事物最初都來源於感官」),貝克萊斷言:「esse est percipi 」,即「存在就是被感知」。事物只能在被感知的範圍內存在。因此,不能肯定地說世界存在於我的感官之外。這種主體決定存在的哲學學說被稱為主觀唯心主義。
但貝克萊的理論中存在一個致命的缺陷。他論證的不可避免的邏輯是唯我論——只有我存在。因為我的感覺決定了存在,所以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不能證明任何東西的存在。但如果是這樣,上帝是從哪裡來的呢?當然,他也一定只是我想像的產物——不過是另一個「感覺內容」!
貝克萊可不是傻子。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他很清楚這個麻煩的事實,他試圖通過假設存在多重精神內容和「永恆精神」(上帝)來繞過這個事實。
這個困境是一個有趣的打油詩的主題,內容如下:
有一個年輕人說「上帝一定會覺得這很奇怪,樹怎麼可能在沒有人在院子裡面時還是能自己生長呢?」
回覆:尊敬的先生:您的驚訝很古怪;我總是在院子裡。這就是為什麼樹會繼續存。被你感知到的上帝敬上。(R.諾克斯,院子裡的神)
這首詩既有趣又巧妙,但只有那些覺得需要調用無形的精神來證明我們所看到的樹確實存在的人才會真正感興趣。然而,在我們做出這樣的判斷之前,需要被證明的不是這顆我們都可以看得到的樹的真實性,而是那種根據定義來說我們看不到的無形的精神。
認識論
知識論——也稱為認識論——在哲學史上占有中心地位,它是哲學上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核心區別。
幾個世紀以來,所謂的主客體問題一直是哲學家們的關注焦點。它涉及對人類經驗的分析,以及哪些是經驗是「主觀的」哪些又是「客觀的」。
我們如何了解「外在」於我們的世界?這個問題是以二分法的方式提出的:
a) 思想的「主體」(「我」),以及
b) 思想的對像(「外在」世界)。
這個問題在亞里士多德的著作中已經提出,但在現代——認識論——意義上,它可以追溯到 17世紀,由勒內·笛卡爾和約翰·洛克等資產階級哲學家提出。唯心主義者笛卡爾提出了二元論的概念。笛卡爾的二元論將心靈和身體描述為兩個完全獨立的實體,因此是「雙重」元素。
這裡的錯誤是將意識視為一個「東西」,一個獨立的實體,與人類的感官活動分離開來。二元論無法克服的困難是:如果心靈與肉體完全不同,它們又如何互相作用?
我們現在知道了笛卡爾不知道的自然界的運作規律,分子、原子和亞原子粒子的世界,以及控制大腦運作的電脈衝。相比於神秘的靈魂,我們開始對人體和大腦的運作方式有了科學的了解。
現代科學的發現永遠摒棄了意識作為獨立「事物」的概念。然而,盡管看起來很奇怪,這種神秘的胡說八道即使在 21 世紀也不缺乏支持者。
主體、客體、辯證法
第一個問題是「什麼」是已知的。第二個問題是我們「如何」知道我們所知道的。這基本上就是認識論試圖回答的問題。
我通過我的感官來解釋世界是一個基本命題。這個斷言實際上是一種純粹的同義反復,就像是說因為沒有眼睛、耳朵、手和大腦,我無法獲得關於世界的任何知識。主觀唯心主義將此解釋為,在現實中,除了我自己的感覺之外,我對世界沒有真正的了解。
用邏輯實證主義哲學家A.J.艾耶爾(A.J. Ayer)的說法,我所能知道的就是我的「感覺內容」。
所謂的認識論問題,只有認為意識具有以下屬性時才會出現:
a) 作為與物質身體分開的東西,並且
b) 作為與物質世界分離的東西。
實際上,主觀唯心主義和哲學上的二元論只是一種將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嚴格分離的理想化。實際上,人類思想的神秘化被推到了極端,以至於有人聲稱只有我自己的思想是真實的。「此岸」與「彼岸」相並列,仿佛兩者之間隔著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辯證唯物主義是從客觀世界獨立於主體而存在的命題出發的,而兩者又是辯證統一的一部分。意識不是分隔主體和客體的「牆」,而是連接兩者的橋梁。就人類服從自然和社會的客觀規律而言,主體本身就是客體。
但是通過他們的主觀活動,人類可以而且確實與周圍的客觀世界互動,不僅深刻地改變了自然,而且還改變了社會。
因此,主體和客體並不是永遠固定不變的對立面,而是能夠並且的確時刻變化,互相轉變的。作為人類社會經濟實踐的結果,它們不斷地相互反應。是實踐,而不是被動的沉思,讓人們不斷地改變他們所處的環境,從而改變他們自己。
這根本不一定與思想有關,因為大多數改造都是在沒有任何計劃或有意識的思想的情況下發生的。這些改造是人類感官活動的結果:人類勞動,從原始石器的工作到核反應堆的活動。
抽像的力量
人類活動使我們能夠了解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及其規律,從而最終使我們能夠掌握這些規律,超越它們並獲得真正的自由,這就是對必然性的認識。
我們不只是用大腦思考,而是用我們的整個身體。因此,嬰兒通過將事物放入口中並嘗試吃的簡單程序開始了解物質世界。用歌德的話來說,「始物於行」(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deed)。
但思維活動必須被視為是整個人類活動,包括人類感官活動和與他人以及世界的互動的一部分,而不是一種孤立的活動(「機器中的幽靈」)。它必須被視為這種永恆的互相作用的複雜過程的一部分,而不是機械地與其並列的孤立活動。
當我們說所有知識都基於經驗時,這根本指的不是我個人的經驗,而是包括人類數十萬年的所有集體經驗。
早在人類或任何其他形式的生命出現並觀察世界之前,這個世界就已經存在了。有生命的物質自然產生於無生命的物質。在某一時刻,簡單的單細胞生物進化成更複雜的生命形式,無脊椎動物進化成脊椎動物,等等。中樞神經系統進一步發展為大腦,並最終發展為人腦和人類意識。我們是已經意識到自身的物質。
這一解釋得到了所有科學發現的證實,但唯心主義仍然對其置若罔聞。所有形式的唯心主義都與宗教信仰密不可分,並且總是不可避免地回歸到宗教。
關於這一點,托洛茨基在被暗殺前不久寫道:
「『除了經驗提供的東西外,我們對世界一無所知。』如果一個人不理解經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人的五官感覺的直接產物,他可能認為這句話是正確的。如果我們將物質歸結為狹義的實證主義上的經驗,那麼我們就不可能對物種的起源做出任何判斷,更不用說地殼的形成。說一切事物的基礎都是經驗相當於在說廢話或者空話。」
「經驗是主體和客體之間的積極的相互關系。脫離這種範疇分析經驗,也就是說,脫離於與環境相對立而從另一方面來說又是這個環境的一部分的調查者的客觀物質環境。這麼做就相當於將經驗溶解在一個無形的統一體中,在那裡既沒有客體也沒有主體,只有神秘的經驗公式。這種『實驗』或『經驗』是母腹中的嬰兒獨有的,但不幸的是,嬰兒被剝奪了分享這個實驗的科學結論的機會。」-托洛茨基,《1939-1940 年文集》
正是這種集體性的經驗使我們能夠理解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對我們通過感官接收到的信息做出準確和科學的判斷,並得出推論,使我們能夠對物質世界和社會做出正確的預測。
因此,知識並不局限於個人感官知覺的狹隘領域,因為要理解從我個人經驗中獲得的有限信息,我必須依賴以理論抽像形式代代相傳的大量信息。
抽像(abstraction)這個詞來自拉丁語「源自」(derive from),它非常清楚地表明所有理論概括(包括最抽像的數學公式)最終都來源於對物理世界的觀察。我們數到十,不是因為十進制系統優於任何其他系統(事實並非如此),而是因為我們有十個手指,而我們仍然傾向於用手指數數來計算簡單的總和。
這些抽像一旦建立起來,就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為認識世界提供了有力的工具,是科學進步不可或缺的工具,它代表了演繹與歸納、理論與實踐,帶有觀察的科學假設和實驗的辯證統一。在這些對像中,彼此雙方缺一不可。
意識的物理起源
科學的進步提供了解釋意識物理起源的答案。我們知道有機物(生命)是由無機物自然產生的。即使是最早的生命形式也表現出敏感性的跡像。應激反應存在於所有形式的生命中,這也正是生物體對來自外部世界的物理刺激做出反應的方式。
即使在植物中,我們也發現了類似的現像,就像花朵轉向太陽一樣。當它們這樣做時,它們在對什麼做出反應?不是「感覺內容」,因為植物本身沒有感覺。他們是對來自物理世界的外部刺激做出反應,而這對於所有生物體來說都是一樣的。在不同情況下,它們都對外部刺激做出反應。
我們現在知道神經細胞的活動是帶電的化學反應。在每個神經細胞的末端都有專門的區域,即突觸末梢,其中包含大量含有神經遞質化學物質的微小膜囊。這些化學物質將神經衝動從一個神經細胞傳遞到另一個神經細胞。在神經電脈衝沿著神經元傳播後,它到達末端並刺激神經遞質從它們的囊中釋放。
神經遞質穿過突觸(相鄰神經元之間的連接處)並刺激電荷的產生,電荷將神經衝動向前傳送。這個過程一遍又一遍地重復,直到肌肉移動或放松,或者大腦已注意到感官印像。這些電化學事件可以被認為是神經系統的「語言」,通過它,信息從身體的一個部位傳遞到另一個部位。
這種科學解釋立即摒棄了將思想和意識視為神秘和無法解釋的事物,與自然和其他身體機能的正常運作相分離的神秘主義唯心主義觀點。反過來,這些科學結論又是通過集體性的社會勞動與物質環境不斷相互作用而形成和發展的。
作為對物理環境的反應,生物的進化發展出了不同的方式,以確保個體(食物)和物種(繁殖)的生存。正如我們甚至與低等細菌共享一些基因一樣,我們也共享這種進化的能力。但在人類中,這種公開的潛力已經演變成與其他動物在本質上不同的東西。
可以說,貓、狗、馬和其他高等哺乳動物中也有類似意識的東西。當然,黑猩猩的實驗表明它們可能擁有類似於自我意識的東西。事實上,甚至有可能證明在低等生命形式中也存在類似於意識的元素,例如鳥類甚至螞蟻。
但我們離人類越遠,這些事物與自我意識的關系就越小。我們在這裡討論的是有知覺的生命形式,而不是意識。因此,將人類的意識等同於其他動物的感覺是不可能的。
這些事實即使對於對現代科學毫無興趣的人都是不言而喻的,只有無知或希望不惜一切代價忽視事實並捍衛宗教偏見和迷信的人才能否認它們。
在適當的背景下來看,人類的思想沒有任何神秘之處。然而那些在某種情況下故意地顛倒、歪曲和忽視事實,以希冀兜售宗教和神秘思想的哲學家們給這個問題帶來了混亂。
經驗主義
這種認識論的混亂的起源可以在 17 世紀找到,當時人類正在努力擺脫中世紀的宗教蒙昧主義。在這場鬥爭中向前邁出的重要一步是英國經驗主義的發展。
在其早期,經驗主義在反對教會並宣稱科學的自由以及觀察和實驗優於教條時發揮了最進步和革命性的作用。早期的經驗主義者(培根、洛克和霍布斯)是唯物主義者。如前所述,他們的戰鬥口號是「 Nihil est in Intellectu quod non sat prius in sensu 」。(「頭腦中的東西沒有不是首先出現在感官中的」。)
他們堅持將感官知覺作為所有知識的基礎,相比於中世紀經院學者的空洞推測來說這是一步巨大飛躍。它為基於實證調查、觀察和實驗的科學的迅速發展鋪平了道路。
然而,盡管它具有極大的革命性,這種早期的唯物主義形式是片面的、有限的,因此是不完整的。
斷言智能意識中沒有任何事物不是從感官中衍生出來的,這包含了一個非常正確的想法的萌芽,這就是唯物主義。但是經驗主義的片面性為主觀唯心主義敞開了大門,主觀唯心主義否認獨立於觀察者的物質現實的存在。
以如此模糊的方式提出的這個想法對哲學的未來發展產生了最有害的後果。早期英國唯物主義者霍布斯和洛克取得的巨大進步被膚淺的追隨者大衛·休謨(David Hume)接替,後者後來對康德(Kant)哲學產生了負面影響。在喬治·貝克萊主教身上,這種主觀唯心主義的形式得到了最徹底的擁護。
這種片面的經驗主義,即主觀唯心主義,一再以各種不同的偽裝對現代資產階級哲學和科學產生影響。其中最有害的一種是所謂的邏輯實證主義。在這些思想的影響下,列寧在本書中深入探討的奧地利科學家恩斯特·馬赫否認原子的存在,因為它們既看不見、摸不著,也聽不見。
主觀唯心主義:哲學上的騙局
乍看之下,主觀唯心主義的論點似乎具有無懈可擊的邏輯。事實上,如果接受最初的假定,這幾乎不可能回答。但是,正如貝克萊主教本人很快發現的那樣,如果不陷入最荒謬的矛盾,就無法接受這樣的假定前提。
實際上,它們是一種文墨騙局,相當於魔術師的詭計。論證從以下前提出發:「我通過我的感官認識世界。」就目前而言,這種說法是真實且不可否認的,我只能通過我的感官認識世界。但是,正如我們所指出的,我們必須在這句話上加上一句:世界獨立於我的感官而存在,否則我們就會陷入最怪誕的矛盾和謬論之中。
整個科學正是基於以下事實:
a) 世界存在於我們之外,並且
b) 原則上,我們可以理解世界。
如果需要證明的話,這些斷言的證明包括 2,000 多年的科學進步,即知識對無知的穩步進步。
科學這個詞來自拉丁語「知道」,而無知這個詞僅僅是拉丁語中表示不知道的詞。當然,關於宇宙,我們不知道很多事情。但整個科學史證明,我們今天不知道的,明天就會知道。正是這種對真理的不斷追求,是思想和觀念領域所有進步的動力。
正如列寧所說:
「在認識論上和在科學的其他一切領域中一樣,我們應該辯證地思考,也就是說,不要以為我們的認識是一成不變的,而要去分析怎樣從不知到知,怎樣從不完全的不確切的知到比較完全比較確切的知。」列寧,《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第二章
邏輯實證主義
已死的思想以不同的形式重新出現,一方面反映了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危機。但另一方面,它也反映了二戰後馬克思主義被拋棄的整個歷史時期所造成的哲學真空。
1909年列寧的著作全面推翻了馬赫和阿維納留斯的主觀唯心主義。但主觀唯心主義本身直到今天仍然非常活躍。它被在褲子上精準的一踢從前門驅逐出來,而只是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從後方潛入,通過側窗偷偷溜進來。
這種主觀唯心主義被以恩斯特·馬赫為代表的學派和後來的維也納學派(O.紐拉特、卡爾納普、石里克、弗蘭克等)以及邏輯實證主義帶入了 20 世紀哲學。在英國,由 A.J.艾耶爾教授所倡導,其著作《語言、真理和邏輯》(Language, Truth and Logic)在 1960 年代在大學中頗有影響。
艾耶爾這本書的基本論點是,我們唯一可以擁有的某些知識就是他所謂的「感覺內容」。在他書的前幾章中,這個論點以不同的方式發展和重復,給人一種絕對不可抗拒的邏輯鏈的印像。但是當他試圖解釋這些感覺內容實際上是什麼時,整個結構就崩潰了。
我們可以很簡單地提出一個問題,讓不僅大學教授,連小孩子都看得懂:沒有眼睛、沒有耳朵、沒有物質大腦,能有感覺的內容嗎?沒有中樞神經系統和物質身體,能有物質大腦嗎?如果沒有一個為其提供生存所必須的養料的物質環境存在,能有物質身體嗎?
不用說,這些問題都沒有得到回答,甚至沒有被提出。像往常一樣,作者假設必須證明的東西,然後得出結論,他已經證明了假設!盡管它看起來有「聰明」和複雜巧妙的外觀,但這是一種從字面上來說幼稚的思維方式,就像一個嬰兒在母親離開房間時哭泣,因為她已經不復存在了。
這些錯誤的、有害的思想代表了一切以「我」開始和結束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觀點。「我的事業、我的生涯、我的個性、我的感情、我的壓迫、我的經歷、我與不了解我的不公世界的鬥爭」等等。「如果世界不符合我的意願,世界就是有問題的。」
這概括了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世界觀,決定了他們的整個心理。因此,主觀唯心主義是其自然的哲學棲息地也就不足為奇了。它對小資產階級「思想家」的吸引力就像一罐蜂蜜對蒼蠅一樣。
現在,即使從效用的角度來看,也不得不說這個理論是完全沒有用的。它不能讓我們的知識進步一毫米。對於實驗室中的化學家來說,否認他試管中的化學物質具有客觀存在性,或者將它們描述為僅僅是感覺內容的集合,這有什麼區別?
歸根結底,他仍然必須進行他的實驗,以試圖確定這些「不真實」物體的真實性由什麼組成。而在艾耶爾教授一整天否認物質的客觀性之後,想必他也沒有以物質不存在為由拒絕吃晚飯。
毫無疑問,我們的邏輯實證主義的朋友們會拒絕這些論點,認為它們是「樸素實在論」(naïve realism),即唯物主義。這是一個他們用作辱罵用語的詞,旨在避免任何可以想像的批評。就我們而言,我們更喜歡使用列寧將主觀唯心主義者僅僅稱為笨蛋時所使用的那種樸素的語言。這是對試圖將荒謬觀點作為嚴肅論點的人的充分描述。
在《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中,列寧表明主觀唯心主義不可避免地導致唯我論。大多數邏輯實證主義者試圖對唯我論的指控不屑一顧,憤怒地否認它,將問題與各種複雜而深奧的行話混為一談,或者干脆將其視為一個笑話而不予理會。
但他們仍然需要回答這個問題。
英國哲學家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曾在一次聚會上遇到一位女士,她告訴羅素她是一個唯我論者,並想知道為什麼沒有更多持這樣觀點的人。這段有趣的軼事驚人地揭示了主觀唯心主義的內在矛盾。然而,羅素的笑話並不能解決知識的哲學問題。這必須從哲學上,即理論上來回答。馬克思在《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中做到了這一點,列寧在《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中更全面地做到了這一點。
幾十年來,邏輯實證主義的倡導者傲慢地將他們的思想描述為「科學哲學」。這裡有一個深刻的諷刺,因為他們還指責辯證唯物主義(在沒有絲毫了解的前提下)渴望成為「科學女王」的角色。
隨著科學的自然進步,對主觀唯心主義的公開支持,就像之前的宗教一樣,變得越來越站不住腳。然而矛盾的是,主觀唯心主義的觀念(或者說偏見)仍然給一些在學生時代曾遭受半吊子胡說八道的邏輯實證主義思想毒害的科學家們留下了深刻的影響,而他們再也沒有從這種經歷中恢復過來。
馬克思和恩格斯如何提出問題
在《路德維希·費爾巴哈》中,恩格斯指出,所有哲學,尤其是現代哲學的重大基本問題,是關於「思維與存在」、「精神與自然」的關系的問題。然後他繼續處理哲學中最重要的問題之一:認識論。 恩格斯詢問道:
「我們關於我們周圍世界的思想對這個世界本身的關系是怎樣的?我們的思維能不能認識現實世界?我們能不能在我們關於現實世界的表像和概念中正確地反映現實?」- 恩格斯,《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
「絕大多數哲學家都對這個問題給出了肯定的回答」,恩格斯說,這裡不僅包括所有唯物主義者,還包括像黑格爾這樣最徹底的唯心主義者,他認為現實世界是一種神秘的「絕對精神」的實現。但恩格斯補充說:
「此外,還有其他一些哲學家否認認識世界的可能性,或者至少是否認徹底認識世界的可能性。在近代哲學家中,休謨和康德就屬於這一類,而他們在哲學的發展上是起過很重要的作用的。」(同上)
因此,我們看到哲學中確實存在三種趨勢:兩種一致的或一元論的趨勢——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以及一種在經驗唯物主義和主觀唯心主義之間搖擺不定的趨勢。後一學派在康德的哲學中得到了最充分的表達。休謨和康德,邏輯實證主義的真正祖先,都傾向於把顯像與物自體,把感知與被感知的對像,把為我之物與自在之物分隔開來。 康德承認物質世界的存在,但試圖在現像世界之外建立一個邊界,即「自在之物」,他宣稱它是「不可知的」,是與現像根本不同的東西,屬於「來世」(Jenseits),無法通過知識獲得,但可以通過信仰來揭示。 在這裡,感覺表現為將外部物理世界與感知主體(自我)分開的第三個術語。感官表現為真正知識的障礙,而不是通向認識的橋梁,從而主宰了真實的物理世界。 康德的訣竅是混淆不可知與未知。在現實中,隨著人類意識、科學、工業和技術的不斷進步,「自在之物」逐漸成為「為我之物」。通過這種進步,昨天不為人知的事情今天就會為我們所知,或者明天就會知道。 在馬克思主義者看來,人的思想觀念歸根結底不過是對物質世界的反映。這種反映的真實性會受到檢驗,必要時,這些認識將會在實踐的基礎上被修正。
唯物主義觀點
早期,機械唯物主義無法解決這個問題,無法對主體與客體之間的真實關系做出科學的解釋。這就是馬克思在他的《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中處理的問題。早期的唯物主義受限於當時的科學水平,而當時的科學本質上是非常僵化和機械的(恩格斯將其稱為「形而上學的觀點」,盡管我們今天對形而上學這個詞的使用方式有所不同)。 力學以一種簡單、靜態和片面的方式看待主體和客體之間的關系:推、拉、杠杆、滑輪等。所有運動都是從外部傳遞的。牛頓的機械宇宙需要全能者推動它使其運動,但之後它完美地工作,就像發條一樣。這種關系是被動和片面的。 在這個發條宇宙中,沒有留下主觀活動和創造性活動的餘地。每一個行動都是由自然的永恆法則預先決定的。 相比之下,唯心主義者誇大了主體的作用,認為它非常重要。他們甚至從主體中推導出客體的存在。主體活動的概念被客觀唯心主義者黑格爾所繼承和發展。這就是馬克思所說的主觀因素是由唯心主義者而不是唯物主義者所發展的意思。只有唯心主義者的主觀能動概念和物質世界的客觀實在概念的結合,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一旦我們站在實踐的立場上,並且從具體的歷史的角度來看待知識論,而不是從空洞的、靜態的抽像的角度來看待知識論,主觀唯心論和主客體問題的爭論就很容易解決。馬克思在《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的第二篇中談到了這一點:
「人的思維是否具有客觀的真理性,這不是一個理論的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人應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維的現實性和力量,自己思維的此岸性。關於思維——離開實踐的思維——的現實性或非現實性的爭論,是一個純粹經院哲學的問題。」馬克思,《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
歸根結底,唯物主義的真理是由科學史本身提供的。正如恩格斯解釋的那樣,人類不僅對自然進行著思考,而且還積極改造著自然,這種不斷的生產活動檢驗了觀念的正確與否。正如恩格斯所解釋的那樣:
「對這些以及其他一切哲學上的怪論的最令人信服的駁斥是實踐,即實驗和工業。既然我們自己能夠制造出某一自然過程,按照它的條件把它生產出來,並使它為我們的目的服務,從而證明我們對這一過程的理解是正確的,那麼康德的不可捉摸的『自在之物』就完結了。動植物體內所產生的化學物質,在有機化學開始把它們一一制造出來以前,一直是這種『自在之物』;一旦把它們制造出來,『自在之物』就變成『為我之物』了。」- 恩格斯,《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
資本主義進入衰退期
資產階級在其歷史上的上升期發揮了最進步的作用,不僅在發展生產力,從而有力地增強了人類對自然的支配力方面,而且在推動科學、知識和文化的進步方面發揮了重大作用。 盧瑟、米開朗基羅、萊昂納多、杜勒、培根、開普勒、伽利略以及其他許多人類文明的先驅者像群星一樣閃耀,照亮了由宗教改革和文藝復興開辟的人類文化和科學進步的廣闊大道。 資產階級在其年輕時期能夠產生偉大的思想家:洛克、霍布斯、康德、黑格爾、亞當·斯密和李嘉圖。而在它的衰落時期,它只能生產跳蚤。 此類思想的最新一波主要浪潮是在 70 年代、80 年代和 90 年代,作為對全球一系列革命失敗的反應——蘇聯解體使失敗更加複雜。這導致了後現代主義學派的發展,該學派涵蓋了後現代主義哲學、後結構主義、後殖民主義、酷兒理論以及一系列基於身份政治的所謂理論。
資產階級哲學的墮落是資本主義制度自身陷入死胡同的反映 但是,正如列寧出色地表明的那樣,馬赫和阿維納留斯是貝克萊、康德和休謨的糟糕復制品,而今天的後現代主義天才則是糟糕復制品的糟糕復制品。他們不顧一切地表現出原創性並努力隱藏自己的無能,他們用難以理解的、令人費解的、故意模棱兩可的語言來填充自己的作品。
常言道: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我們這個時代的整個資產階級哲學史證明了這一說法是正確的。至少在過去的 150 年裡,每一個哲學流派都只是對主觀唯心主義的非理性思想——最原始、最荒謬和毫無意義的唯心主義變種——的反芻。
最新的後現代主義熱潮只是這些變體中的另一種。這讓整整一代大學哲學系的學生感到困惑和迷惑,他們以為自己發現了全新的東西,但實際上他們只是在重復早期哲學的荒謬之處,而這些哲學早在1908年就被列寧全面摧毀。這裡我們有強有力的證據來證明馬克思格言的正確性:「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
資產階級哲學的墮落是資本主義制度自身陷入死胡同的反映。一個變得不合理的系統必須依賴於不合理的想法。資產階級在試圖維持自身地位的過程中,已經轉而反對自己的革命歷史。資本主義制度與啟蒙運動的傳統背道而馳,而對封建神秘主義和經院哲學的現代後裔們越來越親密。
處於懸崖邊上的人沒有理性思考的能力。資產階級的理論家以一種模糊的方式察覺到他們所捍衛的制度即將走到盡頭。非理性傾向、神秘主義和宗教狂熱的蔓延反映了同樣的事情。
如今,主觀唯心論者降格於絕望的後衛鬥爭,這相當於哲學的徹底死亡,哲學完全淪為語義學(詞義研究)。 關於意義和語義以及含義的細枝末節的無止境的爭論與中世紀的學徒們無休止的爭論一模一樣,這些爭論是關於天使是否有性別以及有多少天使可以在針尖上跳舞等引人入勝的話題。問題是,由於他們對形式的痴迷,他們完全忽視了內容。只要遵守正式的規則,內容再怎麼荒謬也不為過。
馬克思曾經說過:
「哲學和對現實世界的研究這兩者的關系就像手淫和性愛的關系一樣。」 – 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識形態》
現代資產階級哲學更喜歡前者而不是後者。在與馬克思主義(以及一般的唯物主義)作鬥爭的痴迷中,它把哲學拖回了其古老、陳腐和貧瘠的過去的最糟時期。 事實上,連那些大驚小怪和玩弄文字都能被冠以哲學之名,證明了現代資產階級思想已經腐化到何種程度。黑格爾在《精神現像學》中寫道:「通過人類精神能夠被滿足的水平,我們能夠判斷出其虧損的程度。」這將是黑格爾和馬克思之後所有資產階級哲學最合適的墓志銘。
當下,與資產階級思潮做對,與神秘非理性思想作鬥爭的榮譽,落到了工人階級的革命先鋒隊馬克思主義者的肩上。讓我再次引用約瑟夫·狄慈根的話:「哲學不是科學,而是反對社會民主的保障。」(在那些日子裡,馬克思主義者稱自己為社會民主主義者。)
他補充說:「那麼難怪社會民主黨有自己的哲學。」這種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被稱為辯證唯物主義。它仍然是我們革命武器庫中最重要的武器之一。 任何希望了解如何正確使用這種武器的人都應該明白,不僅僅要去翻閱,更是要去對這個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武器庫中具有基本原理性質的文本——《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做詳細的研究。
倫敦,2020 年 12 月 16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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