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 時事分析

新加坡:遠離資本主義危機的安全港?

自疫情爆發以來,新加坡的資本流入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僅 2021 年就有超過 4000 億新加坡元(近 3000 億美元)的資本流入該國。該地區及其他地區的資本家意識到即將到來的經濟危機以及隨之而來的政治和社會動蕩,並押注新加坡將成為渡過風暴的安全港。然而,世界範圍內的資本主義危機只會進一步惡化,資本家會發現他們可以逃跑,卻無法躲藏。(按:原文發布於2023年8月17 日。)


沒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

新加坡「家族辦公室」(為管理超級富豪的財富而設立的私人組織)的數量比兩年前增加了近一倍。這些家族來自歐洲、美洲、亞洲,尤其是中國,因為該地區的私人財富增長速度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快。中國大陸資金湧入新加坡之際,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對大企業發起了監管打壓,試圖確保中共政權的穩定。

盡管這些資金的湧入無疑是充實了新加坡社會高層的腰包——最近的腐敗調查已經部分揭露了負責新加坡事務的財閥和億萬富翁的交易——但人們越來越擔心這些資金正在被侵蝕,破壞了新加坡作為資本主義國家的成功基礎。

幾十年來,新加坡憑借其親商環境、高度穩定的一黨執政以及與地區所有大國建立良好關系的能力,一直保持著受國際資本青睞的目的地地位。然而,中美之間力量平衡的變化以及資本主義制度本身的危機正在破壞這種穩定。該國央行新加坡金融管理局甚至要求大銀行「對中國繁榮時期的財富流入保持沉默」,顯然是為了消除中國在該國影響力正以西方利益為代價而不斷增強的印像。

新加坡作為穩定的典範而聞名,甚至英國統治階級的某些群體也公開提及(無論多麼妄想)新加坡作為克服英國脫歐後席卷英國的資本主義危機的典範。英國《金融時報》 (Financial Times)首席經濟評論員馬丁·沃爾夫(Martin Wolf),一本譴責民主資本主義危機的書的作者,仍然稱贊新加坡「取得了巨大的經濟成功……它的成功建立在辛勤工作、被迫犧牲和(相對良性的)威權主義之上。」

許多資本家及其像沃爾夫這樣的戰略家對新加坡政權著迷,認為其經濟增長是新加坡統治階級獨特智慧、紀律和「辛勤工作」的結果。當然,巨大的財富來自於工人階級在艱苦條件下的勞動。但目前更重要的是,馬克思主義者必須分析新加坡過去穩定的真正原因,以及為什麼目前的情況只會破壞它。

「良性威權主義」?

中國資金湧入新加坡之際,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對大企業發起了監管打壓。//圖片:公共領域中國資金湧入新加坡之際,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對大企業發起了監管打壓。//圖片來源:公共領域

新加坡共和國這個小島城邦國家於1965年從馬來西亞分離出來、正式成立,並一直由一個政黨——人民行動黨(People’s Action Party)統治至今。人民行動黨上台後,通過一系列難言良性的逮捕、驅逐和大量使用罷工破壞者,成功地摧毀了工人階級和被壓迫群眾的運動,特別是馬來亞共產黨,壓制並規範了此後一切獨立的政治活動。

然而,人民行動黨的領導層也有意識地排斥當地華裔資產階級,懷疑他們推動新加坡工業化的能力。相反,他們尋求國際資本來發展經濟,同時建立官聯公司作為主導商業實體以保持牢牢的控制力。這類似於二戰後韓國台灣的過程,強大的波拿巴主義國家抵御了革命壓力(特別是1949年中國革命的壓力),並干預經濟以克服國內資產階級的弱點。在新加坡,國家特別引導投資建設基礎設施,使該國成為有能力在世界市場上競爭的港口城市。

嚴厲的反勞工法、國家對國際資本的全力支持以及新加坡位於東南亞中心的戰略位置,使其非常適合利用戰後繁榮的主要經濟力量。外國資本在多大程度上控制了勞工政策的一個例子是,新加坡國家工資委員會包括了美國、德國和日本商會的代表,其目的是讓工會的工資需求服從於統治階級和帝國主義所主宰的長期經濟增長的要求。

在 20 世紀 50 年代、60 年代和 70 年代,因為對錫、橡膠和石油的需求猛增,新加坡從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中獲得了大量利益,美國軍方也越來越依賴新加坡作為在該地區的前哨基地。到了20世紀70年代,戰後的繁榮已經失去動力,在破壞了國內工人階級的抵抗後,到​​了1980年代和90年代,西方資產階級特意推行全球化和離岸外包政策以促進利潤的增長。由此,制造業被轉移到東南亞,以尋求更便宜的勞動力成本。新加坡再次處於利用這一優勢的理想位置,使得新加坡港在 20 世紀 90 年代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港口,大量跨國公司在新加坡設立了總部。

隨著中國作為世界新工廠的崛起,新加坡的戰略重要性一直持續到2000年代。它把自己定位為金融中心,世界貿易的大部分主動脈都經過這裡,西方和中國的資本都可以進入這裡為該地區的企業提供融資。

該國作為一個小城邦國家卻在世界貿易中占據重要戰略位置的特殊地位,再加上幾十年來一直干預經濟和工人運動的裝備精良的右翼獨裁政權,使其享有資本主義政權高度穩定的時期。隨著世界陷入越來越嚴重的危機,這種情況將會改變。

不穩定和世界危機

由於新加坡工業嚴重依賴國際資本,本地增長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全球市場狀況,需要頻繁的結構調整以維持新加坡的「國際競爭力」,即外國資本家在新加坡投資的利益,而這通常是以工人階級為代價的。

當市場面臨另一場全球衰退的現實時,過去使新加坡成為穩定燈塔的完全相同的特征將變成相反的特征。由於公共和私募股權資本市場估值下降,新加坡國有投資公司淡馬錫投資基金報告了 7 年來最差的回報率,從 4030 億新元降至 2023 年的 3820 億新元(合 2850 億美元)。新加坡政府從其主權財富基金中提取了很大一部分收入用於醫療保健、教育和新基礎設施投資。因此,在某一時刻,全球市場的波動和估值下跌將以緊縮的形式讓新加坡工人階級感受到。

此外,在 COVID-19 大流行和烏克蘭戰爭造成的混亂之後,我們看到保護主義卷土重來,全球各地制造業和供應鏈回流。一些分析者估計,「港口貨運量預計將減少 3.95 至 6.9 萬億噸,[可能達到]全球貨運量的一半。」 這將導致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世界貿易而存在的新加坡經濟發生災難性收縮。

由於新加坡工業嚴重依賴國際資本,本地增長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全球市場狀況。//圖片來源:Pixabay由於新加坡工業嚴重依賴國際資本,本地增長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全球市場狀況。//圖片來源:Pixabay

另一個主要因素是美中帝國主義之間日益增長的敵意。這兩個帝國主義列強不可調和的對抗將很快侵蝕任何中立立場。到目前為止,新加坡將自己定位為中立仲裁者,與中國和美國都開展軍事訓練行動並簽署防務協議。至少目前,它的收益也以犧牲另一個前英國殖民地香港為代價——自2020年群眾運動爆發以來,香港作為中國與西方資本流動渠道的地位已經下降。

然而,該地區力量平衡的變化,以及側重於依賴中國的新加坡居民的情緒,正日益使其立場變得站不住腳。正如英國《金融時報》明智地評論的那樣:

「中立的方法一直有效,直到它不起作用為止。目前還不清楚到那時新加坡的後備立場會是什麼。」

所有這些因素共同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經濟逆風,新加坡統治階級除了讓工人階級為危機付出代價之外無法應對。事實上,這就是他們過去的解決方案。例如,在20世紀80年代末,由於工資上漲,新加坡對基本商品制造的吸引力下降,人民行動黨采取措施關閉效率低下的工廠並鼓勵服務業的發展,同時將體力勞動轉移到受高度剝削的移民工人肩上,他們如今約占勞動力的三分之一。

盡管國家對工會的控制限制了工人表達不滿的能力,可這還是造成了嚴重的社會混亂,促使工人階級選民拋棄人民行動黨。不過對於統治階級來說更重要的是,這些政策曾最終導致了經濟增長的回歸。而今天,人民行動黨政府將不得不攻擊工人階級——在世界經濟正不斷陷入(而不是逐漸擺脫)深度危機的背景下。

階級鬥爭的回歸

盡管存在嚴重的政治打壓且表達渠道有限,但這種為了大規模外國資本的利益而系統地實施的政策,在福利、工資和移民等問題上引起了越來越大的政治反彈,導致反對黨在2011年大選中取得了巨大的進展。人民行動黨被迫應對社會和政治緊張局勢的加劇。然而,它能夠做出的讓步受限於國際資本的要求以及人民行動黨用來使其統治合法化的意識形態比喻:「精英統治」和自力更生。

這些政治統治的意識形態支柱因該政權應對新冠疫情的方式而受到嚴重打擊——它為了經濟而犧牲了公共安全,並且自力更生的神話也被打破。盡管隨著國際資本在即將到來的洪水中尋求制高點,目前有數十億美元流入該國,但這些美元都被花在了豪宅、公寓和勞斯萊斯上,並被安全地存放在家族辦公室裡。與此同時,由於大量資金湧入,新加坡成為去年年底租金漲幅最高的城市,許多工人的租金漲幅達到了 100% 甚至更多。看來,這艘方舟上已經容不下新加坡的工人階級了。

人民行動黨被迫應對社會和政治緊張局勢的加劇。//圖片來源:Seloloving Wikimedia Commons人民行動黨被迫應對社會和政治緊張局勢的加劇。//圖片來源:Seloloving Wikimedia Commons

最近的一項調查顯示,人們在生活的各個領域都感受到了不平等,其中近 50% 的受訪者表示,他們認為階級,而非種族或宗教,才是新加坡最具分裂性的斷層線。我們應該記住,在這個國家只有 35%的人口首先自認為國族的「新加坡人」,而不是他們的種族身份。這在新加坡工人黨 (WPS) 的選舉勝利中得到了體現,該黨在 2011 年之後成為人民行動黨統治的主要反對黨。雖然在其宣言中它聲稱要為社會主義而戰,但新加坡工人黨卻三心兩意,有一份凱恩斯干預主義的改良派綱領,而這完全無法解決正在發生的資本主義危機。

為了克服資本主義的野蠻性,並確保該地區所有人民——包括維持新加坡運轉的數十萬移民工人——過上有尊嚴的生活,工人階級必須發展獨立於階級的組織,為真正的致力於團結所有跨越種族和宗教界限的工人的社會主義計劃而奮鬥。

但僅僅將鬥爭限制在新加坡本身是不夠的。新加坡工人階級即將到來的鬥爭中,成功程度在很大程度上要取決於該運動能否與馬來西亞和東南亞其他地區的工人階級聯系起來。只有一個有遠見的馬克思主義領導層才能保證工人階級能一勞永逸地推翻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並建立東南亞社會主義聯邦,作為世界社會主義聯邦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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