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与克鲁泡特金的会面
(编按:本文是《火花》编辑部成员于《普罗民主网》上所发现的A meeting between V.I. Lenin and P. A. Kropotkin的节译版本,并以《普罗民主网》的原文转贴至《火花》网站)
五月节译,英文译文
编者按: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克鲁泡特金(1842-1921)是俄国著名的革命家和无政府主义者,也是「无政府共产主义」的创始人。因为参与革命活动,他在西欧流亡多年。1917年二月革命爆发后,他从英国返回俄国,成为革命的积极支持者。十月革命之后,虽然与布尔什维克政见不同,但他依然同情工人政权。列宁十分尊敬克鲁泡特金,并对他所著的《法国大革命》一书赞扬有加。二人在1919有过一次会面,列宁的秘书邦奇-布鲁耶维奇(Vladimir Dmitrievich Bonch-Bruevich)对此做了生动记录。这次二人对话,说明当时布尔什维克和无政府主义者虽然革命方式上有不同态度,但仍然彼此友善。事实上十月革命中二者是盟友。随着内战爆发所带来的社会破败及革命政府的孤立,两个流派的关系开始变为敌对。不过从列宁高度表扬克鲁泡特金的著作,可以看出他对待无政府主义思想家始终采取具体分析的态度,没有因人废言。此文原为俄文,中译翻译自英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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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即列宁——译者注)对克鲁泡特金很敬重。他说克鲁泡特金的论法国革命的书,是有关议题的著作中第一本聚焦于普通群众的作用的。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列宁表示希望会见克鲁泡特金。
克鲁泡特金一到,我就走向了他。他慢慢爬上对他来说有些陡峭的楼梯,带着灿烂的笑容迅速穿过走廊迎了上去。列宁非常礼貌且小心地扶住这位老人的手臂,就好像是在将其引入书房。他将克鲁泡特金扶到一张椅子上,然后自己坐到桌子对面。
克鲁泡特金容光焕发,他说:
「见到您真高兴,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您和我之间有不同的看法——就组织和执行的一系列问题来说,我们都有不同观点;但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我非常赞同您和您的同志以共产主义的名义所做的事情,这让我已经老去的心感到快乐。但你们现在的做法令合作社处境艰难,而我则是赞成合作社的!」
「我们也是赞成合作社的!」列宁大声说道,「我们只是反对那些背后藏着富农、大地主、商人和私人资本的合作社。我们只是想撕下这些伪合作社的面具,让广大人民有机会参与真正的合作社!」
「我不想对此提出异议,」克鲁泡特金回答说,「在这种情况下,显然需要通过各种方式对此予以打击,就像需要随时随地打击谎言和神秘化一样。我们不需要面具,我们必须毫不手软地揭露每一个谎言。但是在德米特罗夫(克鲁泡特金当时居住的城市,位于莫斯科附近),我不止一次看到合作社成员受到迫害,而他们与您一分钟前谈论的那些人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地方权力机构——也许他们昨天还是革命者——已经变得官僚化了。就像所有权力机构一样,他们已经变成了希望下属对自己惟命是从的官吏,并且认为所有居民都是自己的下属。」
「我们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反对官吏化。」列宁说道。 「我们反对官僚和官僚主义,如果这种古老的恶疾在我们的新社会中成长,就必须彻底根除它;但是您肯定能理解,改变人民是非常困难的——就像马克思曾经说过的——最难攻破的堡垒无疑是人类的头壳!为了面对这场斗争,我们采取了各种措施,而生活本身显然也教会了我们很多。缺乏文化、文盲多、落后都是无法忽视的。但人们不能要求一个政党或政府为权力机构中所有的错误负责,更不用说为那些发生在远离国家权力中心的乡村的事情。」
「但是,这种解释并不能安慰那些受制于这种落后权力机构的人们,」克鲁泡特金惊呼道,「对于任何行使它的人来说,这种权力本身已是可怕的毒药。」
「但我们无能为力,」列宁补充说,「您不能戴着天鹅绒手套去革命。我们非常清楚我们犯了很多错误,也知道还会犯更多错误;我们会尽可能纠正错误;我们承认错误,也承认我们经常做出非常愚蠢的事情。尽管所有这些错误,我们的社会主义革命还是在朝着成功前进。但是,请帮助我们,告诉我们您所看到的所有错误,我保证我们每个人都会以最认真的态度来审视您分享的资讯。」
克鲁泡特金答道:「只要有可能,我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拒绝帮助您和您的同志……我们会告诉你们正在发生的所有错误,这些错误在许多地方都引起了哀嚎……」
「不是哀嚎,而是抵抗反革命分子时的呼喊,我们正在并且将持续全力对抗这些反革命分子……」
「现在您说我们不能没有权威,」克鲁泡特金开始提出他的理论,「但在我看来,这是有可能的……您应该看看这种反权威的斗争是如何爆发的。例如在英格兰,我刚刚得知,有一个港口的码头工人建立了一个很棒的、完全自主的合作社,其他工厂的工人也都来参与。合作社运动在很大程度上是很重要的,是的,它是至关重要的……」
我看了看列宁,他的目光中包含了讽刺和逗趣的元素:非常认真地倾听了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发言后,他惊讶地发现,虽然「十月革命」已经扩大到如此广阔的范围,但这个人仍然只愿意讨论合作社!克鲁泡特金一直侃侃而谈,他告诉我们在英格兰其他地方的另一个合作社是如何建立的,在西班牙某处一个小型(合作社)联合会是如何建立的,以及法国的工团主义运动是如何发展的……「这是非常有害的,」列宁再也不能克制自己了,他打断道,「这会把人们的注意力转向政治之外的方面,会分裂工人群众,会阻碍他们参与直接斗争……」
「但专业运动团结了数百万人,这本身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因素,」克鲁泡特金激动地说道。「再加上合作社运动,这是一个重大进步……」
「这些都很好,」列宁打断道。 「当然,合作社运动很重要,但如果只是工团主义性质,它就是有害的;但它真的是至关重要的吗?只有它能发展出一些新事物吗?您真的认为资本主义世界会任由合作社运动发展?资本主义会用任何必要的手段去控制合作社。它将会用最无情的方式粉碎这些『反权威』的英国工人合作团体,将它们变成资本的仆人。合作社与资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者将编织出一张蛛网,把您如此看好这种新趋势捕获。请原谅我的直白,但您说的这些都是不重要的!都是细节!真正需要的是群众的直接行动,如果没有这样的直接行动,联邦制、共产主义或社会革命就都无从谈起。这些都是儿童玩具,是没有任何坚定基础的空谈,既没有权力也没有手段,它一步也不能让我们更加接近我们的社会目标。」
列宁已经站了起来,他提高了声音,用清晰生动的方式说出了上面一段话。克鲁泡特金身子后仰,非常认真地听完了列宁的炽热言辞。在此之后,他就再也没谈合作社。
「当然,您是对的,」他说,「没有斗争,没有最坚决的斗争,在任何国家也无法达成目标……」
列宁大声说道:「但只是大规模的斗争才有效,针对个人的斗争和刺杀是没用的,无政府主义者现在需要理解这点了。只有扎根群众、通过群众、伴随群众的斗争才行…… 包括无政府主义在内的所有其他方法都已经被历史证明无效。它们毫无用处,什么都达成不了,也吸引不了任何人,只会让那些在这条漫长道路上寻求救赎的人们分心……」
列宁突然沉默下来,然后微笑着说道:「请原谅我说得太多,您一定听烦了吧。但我们布尔什维克都是这样的,这是我们的问题,我们喜欢谈论这个话题,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一说起来就会激动。」
「不,不,」克鲁泡特金回答道,「如果您和您的同志以这种方式思考,如果对权力的渴望没有侵入他们的头脑,如果他们觉得这个政权不会朝着压迫的方向前进,那么他们将取得很大的成就。革命也就真的是由合适的人来掌握。」
「我们正在尽力而为。」列宁和善地回答道,「我们需要进步的群众,因此我非常希望您的那本著作,《法国大革命》,可以尽可能多的印刷。因为这本书对每个人都有用。」
「但我上哪去印呢?国家出版社没有办法印刷……」克鲁泡特金赞许地点点头。
「嗯,」他显然很高兴听到这个批准和提议,「如果您认为这本书有趣且有用,我准备印刷一个廉价的版本。也许我们能找到一个出版合作社愿意去印刷……」
「没问题,」列宁说,「我确信可以找到……」
这段对话之后,二人的谈兴减弱。列宁看了看表,起身说他必须去为人民委员会的会议做准备了。他以最亲切的方式向克鲁泡特金道别,并表示他很乐意收到后者的每一封来信。克鲁泡特金也向我们告别。我们一起把他送到了门口。
「他真的是老了,」列宁对我说,「现在他生活在一个充满革命的国家,一切事物都已天翻地覆,但他想的却只有合作社运动。从这里你就能看出无政府主义者和所有其他小资产阶级改革者和理论家思想的贫瘠。在充满了大规模创造性活动的时刻,在革命的时刻,他们却无法提出好的计画或实用的建议。如果我们按他说的去做,那么明天专制政权就会重新掌权,我们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就只会在街灯上被吊死。尤其是他,因为他自称无政府主义者。[1]他那些精彩的书籍,写得多好啊,多么令人耳目一新,那些分析和思考是多么精确,但这一切都属于过去,什么都没有留下……当然,他已经很老了,我们必须细心照顾他,尽可能帮助他所需的一切,但需要处理地非常细致和仔细。他对我们非常有用和宝贵,因为他有着光辉的过去。请不要忘记他,照顾好他和他的家人。如果发生了什么,随时让我知道,然后我们一起讨论并帮助他。」
列宁和我一边继续谈论著克鲁泡特金和他那一代人,一边穿过克里姆林宫走向了人民委员会的会堂。十五分钟之后,我们政府的下一次会议将在那里召开。
[1] 编者注:此处英译翻译为”we would all, including himself, be chatting around a street lamp, and he only because he calls himself an anarchist.” 但如果直译难以讲通,因为当时内战已经打响,果真专制复辟,革命阵营主要人物的下场不会只是”chatting around a street la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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