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VS现代货币理论
(按:本文原文发表于2019年9月6日。现代货币理论最近在左翼引起了轰动,其支持者将其作为一种解决方法以应对我们所有的经济困境。然而,相比时髦的新概念,我们更需要的则是马克思主义所提供的对资本主义的清晰、科学的分析。译者:Affroins)
「认为自己不受任何智力上的影响的实用主义者通常是某个已故经济学家的奴隶。那些凭空决断的掌权者的疯狂政策,则通常源自于一些早已过时的二流学究。」 – 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
现代货币理论 (Modern Monetary Theory,MMT) 是左翼圈子内的最新「时尚」;是「解决」未来的桑德斯或科尔宾政府可能面临的问题的那魔法般的灵丹妙药。
在美国民主党内的领军人物,如亚力山卓娅·奥卡西奥·科特兹 (Alexandria Ocasio-Cortez,AOC)以及那些试图在英国获得科尔宾和约翰·麦克唐纳(John McDonnell)注意的人之倡导下,现代货币理论目前是左派中的热门话题,且不难看出其原因。毕竟,这个理论可以让社会运动家轻易地反驳那些质疑「谁要为激进经济政策埋单?」的右翼评论者们。
从这个意义上说,现代货币理论倒不如是简单地代表着「魔法摇钱树」。毕竟,这就是这个理论所承诺的:一种为我们想要的一切提供必须的财源(甚至更多),却不必去担心税收困扰的「绝招」,更重要的是它可以绕过阶级斗争。
现代货币理论的支持者因此得意洋洋的对右派吹嘘:认为左派的要求清单无法兑现吗?再好好的想一下!要免费的医疗保健和教育吗?没问题,我们只需要印钱就可以了。要大规模地投资绿色能源?不用担心,我们可以打开政府国库的水龙头。要建造一百万新公共租房吗?简单——我们有现代货币理论。
但是,实在的说,「现代货币理论」这个名称是不恰当的。实际上,它不是那么的理论。也不是特别的现代。正如凯恩斯曾经指出的那样,那些自以为「务实」和「实用」的人,实际上通常是某个已故经济学家的奴隶——对现代货币理论来说,这正是凯恩斯本人。
共识破裂
关于如何抵抗财政撙节紧缩政策并且用和取代它的争论,在现在爆发是完全不足为奇的。经过十年的危机和削减后,工人和青年正确地对质疑了依旧在持续作为主流的「新自由主义共识」,尽管看似永无止境的「经济大衰退」(Great Recession)仍在继续。
随着经济增长停滞、商业投资的不景气以及货币政策所处的极限位置,即使是主流的资本主义经济学家(通常是凯恩斯主义派)现在也在挑战对平衡预算的需求。毕竟,在紧缩政策失败且利率为 0% 的情况下,政府的军火库中还剩下哪些武器呢?
然而,对于捍卫这一资本主义信条的资产阶级神职人员来说,任何对市场的那全能的「看不见的手」的批评都是亵渎神明。因此,右派只能不断地对任何提出替代市场经济的方案来泼脏水。
经合组织(OECD)前首席经济学家约翰·卢埃林(John Llewellyn)声称:「现代货币理论仅适用于特殊情况,在这些情况下,经济远未充分就业,通货紧缩的压力明显,而利率则处于零区间」。
然而,卢埃林和他的支持者的问题则在于不认识到这些「异常」情况是现今世界的「新常态」。而他所描述的情况听起来更像是世界经济在过去十年或更长时间里所面临的情况。
美国前总统欧巴马(Barack Obama)的经济顾问以及比尔·克林顿 (Bill Clinton) 政府下的前美国财政部长拉里·萨默斯 (Larry Summers) 甚至将全球经济描述为其处于一种「长期停滞」(secular stagnation)的状态下:一种带有永久性的需求低迷和趋于缓和的私人投资的状态,其中「相当的一般经济增长」只能靠「非凡的政策和金融条件」来维持。
萨默斯认为,这种情况不仅自 2008 年崩盘以来就存在,而且在其之前的几十年中也是如此。幸亏低息信贷和政府刺激措施的无休止的注入,世界经济的引擎才得以继续运转。于是,「例外」成为了规则。
因此,那些从右派的角度来批评现代货币理论的人显然没有能力去阻止政府介入市场的趋势。毕竟,正如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 在2008年危机开始时的一次讲话中对在伦敦经济学院的一位观众所承认的那样:「过去30年的宏观经济学的大部分成果,至少是有害的,至多是无用的。」
然而,对于现代货币理论者来说不幸的是,负负并不会得正。而社会主义者的责任,即提供一个对当下所有流行思想的诚实评估,以为工人运动指出一条可行的道路。
什么是现代货币理论?
首先,应该注意的是,现代货币理论是难以去定义的。而的确,这种折衷理论的版本几乎与它的追随者人数一样多。
然而,我们在这里感兴趣的是那些从所谓的「左派角度」来提出现代货币理论的人。其中包括:斯蒂芬妮·凯尔顿(Stephanie Kelton),桑德斯的高级经济顾问;比尔·米切尔( Bill Mitchell ),一位直言不讳的并且设法在英国赢得了左翼议员的支持的现代货币理论拥护者;和理查德·墨菲 (Richard Murphy),英国的一位出名的税制改革运动家和政治经济学家。
为了转移批评,现代货币理论的忠实追随者大军试图用一系列扭曲和脑力体操来欺骗他们的对手。传统的经济观念被颠倒了黑白,就像画家埃舍尔(MC Escher)的视觉错觉一样使观者感到困惑。正如《经济学人》杂志苦涩地指出:
「与现代货币理论的追随者交谈有时就像和一名怪异的朋友看足球比赛。(我们看到球被踢来踢去)但他们坚持球是静止不动的,而是同时比赛中的所有其他元素,包括球场和球门柱,在围绕着球转动。」
事实上,即使是现代货币理论自身的支持者也表示,它与其说是一种理论,倒不如说是「对货币体系如何运作的一种描述」;一个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现有经济本体的解析「透视镜」。
抛开科学意义上的理论恰恰是为了对现实的分析解释的这一事实,那么对此什么是现代货币理论所必须提供的呢?这种「大规模范式转变」到底提供了什么样的可能的激进新视角呢?
从最根本的地方来说,现代货币理论断言:
- 政府由于发行它自己所拥有主权的、「独立的」货币,因此永远不会把钱用光,因为它总是可以选择通过创造更多的货币的方式来偿还任何债务。
- 如果这样的政府挥霍无度并出现了预算赤字,那么只要经济中有闲置的生产力,就不会引发通货膨胀。
- 税收不资助公共支出。因此,政府无需先征税,然后再支出。甚至,真正的过程在进行的时候(我们被告知)是相反的——政府在商品和服务上支出,然后调整税率以管理经济需求。
尽管这种对经济的「描述」并没有明确得出任何的政策结论,但不出所料,现代货币理论已经被一些左翼分子所利用了,因为它必然意味着:政府不必担心平衡账簿,并且它们总能找到钱来支付任何账单。
事实上,这已由主要的现代货币理论的支持者阐明。例如,当在推特上反问的她的追踪者问及「我们能负担得起绿色新政吗?」的时候,凯尔顿回答说:「能的。联邦政府有能力购买以本国货币出售的任何东西。」
Q: Can we afford a #GreenNewDeal?
A: Yes. The federal government can afford to buy whatever is for sale in its own currency.— Stephanie Kelton (@StephanieKelton) February 7, 2019
在其他地方,墨菲表示:「这个[现代货币理论]的意思是,政府本身没有把持着一本要求收支平衡的账簿。事实上,寻求这样做不仅不合逻辑,而且在经济上也完全不合常理。」
墨菲尽管自称为「科尔宾经济学(Corbynomics)」的作者以及「人民量化宽松」和英国版绿色新政等要求的创始人,科尔宾领导的工党高层却断然拒绝现代货币理论和其政策处方,而工党也有意识地与墨菲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什么是货币?
从根本上说,现代货币理论的问题在于它对什么是货币,以及货币在资本主义下是扮演着什么的角色的(错误)理解。
现代货币理论者赞同一种称为「货币名目论(chartalism)」的货币理论。这个术语是由一位名叫乔治·弗里德里希·克纳普(Georg Friedrich Knapp)的德国经济学家创造的,他提出了一个名为「货币国定论(the state theory of money)」的假设。
简言之,克纳普断言,金钱源于国家及其对人民的征税。根据货币名目论者的说法,国家创造货币——然后通过坚持将其用作「支付手段」来创造对这种特定货币的需求。
然而,要真正理解货币的本质,我们必须求助于另一位 19 世纪的德国经济学家:卡尔·马克思。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货币拜物教的迷,即是商品拜物教性的谜」。换句话说,要了解货币在社会中的作用,我们必须首先了解它的真正起源——商品生产和交换的起源。
马克思解释说,货币的历史与商品的兴起息息相关:商品和服务的生产不是为了个人消费,而是为了交换。马克思表明,所有商品都有交换价值。这是一种关系——一种比率——在商品之间,表示一种产品(平均)有多少会被另一种产品交换。
马克思以李嘉图等前人的思想为基础,概述了商品的价值是如何取决于其中所包含的劳动。这种劳动既包括生产所需的原材料、工具等中包含的「死劳动」,也包括工人在生产过程中所补充进去的「活劳动」。
马克思将这种总的劳动称为「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根据社会当前的技术和工业水平等,生产特定商品所需的时间。
考虑到这一点,马克思在他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一书中解释了货币是如何发挥多种功能的:
- 作为计量单位或价值尺度。在货币方面,这由价格表示。
- 作为交换媒介。在这个角色中,货币将商品流通分解为两个独立的行为:卖(商品——货币,商品交换货币);和买(货币——商品,用货币交换不同的商品)。
- 作为一种价值储存手段,可以让积累的财富随着时间的推移得到维持和保存。
- 并且作为一种支付手段,允许债务(以某种货币计价)得到解决和缴纳税收。
因此,货币扮演着许多角色。最重要的是,货币是价值的表现:价值规律普遍原理的最终表现;这一商品生产和交换过程的发展的合乎逻辑的结论,它需要一个通用的尺度——一个标准的度量——可以用来表达所有其他商品的价值。
然而,货币名目论(以及现代货币理论)没有提供对价值或商品生产和交换过程的分析。因此,它错过了资本主义的本质以及货币在其中的作用。
货币在历史上的出现不是有意设计产生的,而是商品生产和交换过程发展的结果。它最初是一种具有自身价值的「货币商品」,例如贵金属,但后来发展成为了纯粹的价值符号。这在今天很清楚,货币主要不是硬币,而是钞票和信用;票据和数量。
重要的是,在这方面,马克思强调我们必须将货币理解为一种社会关系。货币本身不是财富,而是对生产中创造的社会总财富一部分的索取证——而这个社会总财富终究是由工人阶级的劳动创造的。
货币与国家
那么,货币名目论者和现代货币理论者说国家可以创造货币是恰当的。但国家不能保证这笔钱有任何价值。如果没有生产性经济的支持,那么货币就毫无意义。
货币只是价值的代表。真正的价值是在生产中创造的,是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应用的结果。因此,一个国家创造的货币只有在它反映了经济中以商品生产和交换的形式的流通过程中的价值时才具有任一意义。
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流通中的价值总和最终必须等于这些商品的价格总和。如果情况并非如此,那么这就是通货膨胀和不稳定的原因。
在计算经济价值时,国家当然可以选择使用各种计量单位,就像美国人选择以英尺为单位来衡量距离,而欧洲人选择以公尺为单位一样。但是,无论我们选择英尺还是公尺,都不会改变现实世界中物体的目标高度。哪怕是建造更多的尺子和卷尺也不会。
同样,一个社会不会通过对它自身的想像,通过印钞或其他方式而变得更富裕。正如大卫·格雷伯(David Graeber)在他的书《债——五千年的历史》(Debt:The First Five Thousand Years)中所解释的那样,参考17 世纪的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John Locke)的论点和他的货币理论:
「洛克坚持认为,人们不能通过将一小块银子重新贴上『先令』改变其性质,就像现在通过宣布一英尺有 15 英寸便不能使矮个子更高一样。」
无论如何,克纳普和他的现代货币理论追随者进行了错误的说明,即国家创造了对货币的需求。在资本主义下,正如正现金(Positive Money)运动所强调的那样,流通中的大量货币——经济中所有货币的 97%——不是由政府创造的,而是由私人银行以银行存款的形式创造的。
这笔钱是为了响应消费者和投资者的需求而创造的,如信用和贷款。在这种需求枯竭的地方,就家庭消费和/或商业投资下降而言,对货币的需求也会枯竭。
所以国家可以创造货币。但不能保证这笔钱能用上。事实上,自 2008 年的金融危机以来,发达资本主义世界实施的大量量化宽松计划便证明了这一点。
过去十年里中央银行向经济注入了数万亿美元,那么效果如何呢?商业投资和 GDP 增长仍然保持低迷。然而资产价格——股票市场和房地产、黄金、加密货币,甚至是艺术品和名酒——就像一瓶新开的香槟一样起泡。简而言之,投机者的日子过得很好,而普通人则在挣扎地维持生计。
总而言之,创造货币需求的不是国家,而是资本主义生产的需要。而这种生产最终是由利润驱动的。用企业投资、生产和销售的方式以赚取利润。资本家如果不能盈利,那他们就不会去生产。就是如此简单。
然而,货币名目论——以及现代货币理论也是如此——对于利润,资本主义体制的动力没有任何说明。因此,它无法解释资本主义下的经济的真实动态。
体制内没有「独立于」资本主义的元素
看起来,现代货币理论的「革命性」原则充其量只是同义反复,不言而喻的老生常谈。最糟糕的是,它们是对在实践中被证明是错误的、不正确的想法反刍。
以前面概述的第一点为例,这是现代货币理论的关键原则:运行他们自己的「独立的」法定货币的政府不会破产。
一方面,这是事实。像美国或英国等这样国家的政府——货币并没有被限制住,中央银行可以增加货币供应——且总是可以选择印钞来偿还债务或为预算赤字提供资金。
但首先,我们必须问道,世界上哪里有真正「独立的」和「主权的」的政府及其它的货币呢?自从欧洲央行(ECB) [欧洲中央银行(European Central Bank)]开始发号施令后,整个欧元区内各国自己的「货币主权」就不复存在了。
与前殖民地(「发展中国家」/「新兴」)国家的情况也是类似的,这些国家深陷欠给帝国主义大国的债务之中——这些债务大部分以美元计价。很显然,这些国家也没有「货币主权」。
即使在英国这样的国家,货币独立也是虚无缥缈的。是的,英格兰银行可以设定利率、印刷钞票,并以自己的货币——英镑向政府放贷。但如果激进的左翼政府介入并滥用这一权力,在宽松的货币政策的推动下通过产生巨额赤字,以实施大规模的公共计划的话,这将迅速动摇市场的信心。
在资本主义的范围内,这将会导致经济的灾难。富人们会把他们的钱转移到国外;资本家会进行资本罢工;而政府将被迫提高利率以吸引投资者。货币很快就会被视为是一文不值的东西,从而导致猖獗的通货膨胀——随着实际工资被物价上涨消除,通货膨胀将对工人造成最严重的打击。
这不仅仅是猜测。这是历史的事实。1976 年的工党政府就面临着这样的困境。
由哈罗德·威尔逊 (Harold Wilson) 领导的工党于 1974 年上台执政,当时正值资本主义的世界危机,由于数十年来凯恩斯主义政策的失败,经济处于滞胀状态(同时还有经济低迷和高度的通货膨胀)。威尔逊要求削减开支的呼吁遭到了工党左派的反对,迫使他辞去首相一职。
威尔逊则被詹姆斯·卡拉汉(James Callaghan)取代。由于担心英镑挤兑,新首相被迫向 IMF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摇尾乞怜,并请求提供 39 亿美元的救助资金——这是当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有史以来被请求的最大一笔贷款。
毋庸置疑,IMF的贷款是附带条件的。因此,用将前 25 家垄断企业国有化的承诺赢得 74 年大选之后,工党发现自己却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指令下实施撙节紧缩政策。
即使在像美国这样的国家,今天也可能发生同样的情况。归根结底,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能力源于美国相对霸权的帝国主义地位。这反过来又源于美国资本主义的强大和稳定。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国际投资者才认为美元「与黄金一样好」。如果金融市场质疑美国「强劲而稳定」的经济,那么美元也会有可能迅速下跌。
「没有人能保证美元的主导地位会无限期地持续下去,」《经济学人》最近谈论道,在评论有关的美元明显走强时,其也旨在呼吁当局作出更大的政府支出。《经济学人》以一贯的自由派口吻表示:「当英镑在 1930 年代初失去优势时,英国的债务与 GDP 之比超过 150%,其正面临着货币危机」。而历史没有理由不会在美国资本主义和美元的方面重演这一幕。
简而言之,在资本主义的范围内的任何国家都不可能有经济、金融或货币的「独立」这样的东西。今天的资本主义是一个真正的全球体系,它建立在一个完全一体化的世界市场和主要帝国主义列强及其保护的跨国垄断企业的统治之上。
只有打破这种制度——通过国际化社会的社会主义改造——我们才能真正独立和自由地执行社会所需要的经济政策。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即使我们接受现代货币理论关于某些国家在货币上的「独立」并且他们可以自由印钞的说法,那么这是否真的意味着左翼政府没有金融障碍呢?
现代货币理论者们自己就正确地强调,任何政府创造和花钱的能力都是有限度的——超过这个极限就会以通货膨胀的形式产生后果。这个限制是经济的生产能力:一个国家在工业、基础设施、教育和人口等方面的可用的经济资源。
如果政府支出将需求推高到可以供应的水平之上,那么市场的力量将全面推高价格——也就是说,它会引起通货膨胀。到目前为止这些都是真实确凿的。
如果达到这一点,现代货币理论的倡导者继续说到,那么政府的工作就是通过减少需求来阻止经济「过热」。他们声称,这就是税收的作用——从经济中吸走(由政府创造的)资金,就像核反应堆中的控制棒一样,它用来吸收中子并防止连锁反应失控。
但政府并不是简单地创造货币然后用征税来控制需求的。货币可以「凭空」创造,但价值和需求不能。价值在生产活动中产生,然后通过税收重新分配。在资本主义的体制下,有效需求是由生产的盈利能力和市场的限制决定的。
在资本主义的天下,没有午餐免费的。虽然国家可以印制钞票,但它不能印制教师和学校、医生和医院,或工程师和工厂。
当然,如果这些东西不是由私营部门提供和生产,那么政府可以介入并直接通过公共部门来提供。但合乎逻辑的结论不是创造更多的货币,而是通过将经济的关键杠杆国有化来作为理性、民主和社会主义计划的一部分,以将生产从市场中撤出。
最终,只要经济仍然由大企业和私人垄断企业主导,任何注入经济体内的资金都将用于支付商品——食物和住所等——资本家所生产的那些。换句话说,所有这些钱最终都会落入暴利的寄生虫的手中。
因此,左派的目标不应该是加强货币体系,而应该是废除它。实施现代货币理论的政策的结果可能最终会破坏货币的价值,但不会终结货币的力量。这只能通过废除历史上产生货币的商品生产和交换体系来实现。
这就意味着要解决资本主义体制的根源:私有制和营利性生产。只有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和实行社会主义经济计划才能满足社会的需要。我们不能通过印钞来通往社会主义。
资本主义与阶级
社会主义者应该呼吁进行经济计划,而不是印钞和官僚主义地管理经济需求。但是你无法计划你不能去控制的事情。同时,你也无法控制你并不拥有的东西。
然而,现代货币理论者回避了经济所有权这一关键问题。事实上,它在很大程度上避开了资本主义生产的问题和统管这一问题的经济规律。毕竟,它都自己承认,它与其说是对资本主义体制的分析,倒不如说是对政府支出、税收和货币供应量之间的关系的描述。
然而,在掩盖这些问题的时候,现代货币理论未能认识到我们经济的基本现实:它不仅仅是屏幕上的数字或黑板上的方程,而是随着人们试图生活的以及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的,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事实上,与凯恩斯主义一样,现代货币理论的经济分析似乎完全缺乏了阶级问题,和我们生活在阶级社会中的这一事实。阶级社会是由对立的经济利益组成的:也就是剥削者的利益和被剥削者的利益。
例如,当现代货币理论谈论国家时,他们指的是哪种国家呢?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指出的,在资本主义体制下,「现代的国家政权不过是管理整个资产阶级的共同事务的委员会罢了」。
如果我们想要一个为普通民众的利益来管理经济的政府,那么我们就需要一个工人的国家。但在现代货币理论中,有组织的工人阶级在运行和管理社会方面的作用到底在哪里呢?
列宁曾说过,资本主义并非民主,而是代表「银行专政」。但是,相比推翻这种独裁统治,现代货币理论的倡导者更建议用另一种方式取代它:一家银行——中央银行的独裁统治。
在现代货币理论者的未来愿景中,谁将负责运作这个无所不能的中央银行——工人阶级还是资产阶级?与主导资本主义经济的大垄断企业类似。这些是否要留在私人手中,为盈利而生产?
将社会资源引导至经济领域的国家银行无疑将成为社会主义生产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在这种设置中,这样的银行必须处于工人阶级的控制之下。这是现代货币理论的支持者们所设想的吗?
现代货币理论者表示,他们的理论「让我们有能力去想像真正的变革性的政治」。但是,归根结底,他们并没有提出从根本上挑战资产阶级的政权,也没有改变当前的经济关系以及由此产生的没有动力。对他们来说,私有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市场的无政府状态并没有受到影响。
著名的现代货币理论的理论家米切尔断言,不是「工人阶级夺取了生产资料」,而是「工人阶级夺取了货币的生产资料」(他加的重点)。而墨菲则走得更远,来让现代货币理论的右翼批评者放心,即其支持者「没有计划将私营部门扫地出门」。
就像他们的凯恩斯主义者的前辈一样,现代货币理论者的策略是拯救和修补资本主义体制,而不是去推翻它。
新政
因此,现代货币理论所提议的,不是什么别的,不过是旧的凯恩斯主义的需求侧管理经济学。但这种凯恩斯主义以前曾被尝试过——但却被发现了它的欠缺之处。
这种自上而下的经济管理尝试曾经在整个 1960 年代和 1970 年代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流行,直到它的通货膨胀的政策导致了全球资本主义危机的生产过剩、滞胀和支撑了战后繁荣的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瓦解。
今天,绿色新政(Green New Deal,GND)的呼吁在左翼变得流行了起来,由美国的科AOC和英国的左翼工党激进分子所倡导。由大西洋两岸提出的绿色新政的提案的一个关键要素就是「就业保障」的提案:为所有的失业者提供其在最低工资的公共部门内工作。
通过这种方式,左翼的现代货币理论者认为,政府可以在经济中保持「适当」的需求水平。保持充分就业成为了首要目标。随着资本主义的失业者「产业后备军」(正如马克思所描述的)的扩张和收缩,政府对自己的劳动力进行的补偿也是如此。
这当然是为了效仿最初的新政:小罗斯福总统的旨在刺激大萧条期间的美国经济增长的公共工程计划。
凯恩斯的思想显然对小罗斯福新政(New Deal)的形成产生了影响。毕竟,在他的《通论》中,这位英国经济学家甚至建议政府可以通过将钱埋在地下并让工人重新挖掘来刺激需求。
「不需要更多失业的话,」凯恩斯说。「事实上,盖房子之类的东西会更明智一些,」他继续说道,「但如果在这方面存在政治和实际上的困难,以上总比没有好。」
然而,「就业保障」的倡导者没有提到的唯一问题:新政并没有奏效。在其实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低迷依旧在继续(事实上,随着「以邻为壑」的保护主义的抬头,情况变得更糟了)。失业率甚至还上升了。只有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以及工人大量进入军队和军火部门之后,失业率才降了下来。
甚至凯恩斯本人也被迫承认了失败:
「对于一个资本主义民主国家来说,在政治上似乎不可能组织足够规模的支出,以进行能够证明我的观点的大规模实验——除非是在战争条件下。」
在今天的中国也可以看到同样的情况,在过去十年中,中国进行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凯恩斯主义建设计划,以逃避全球资本主义危机的影响。但其结果一方面是公共债务的大幅增加,另一方面则是空城林立同时荒谬地矛盾于巨大的住房危机。
这是凯恩斯主义试图以官僚方式管理资本主义的、以利润为导向的经济的合乎逻辑的结论。没有理由相信新政在美国、英国或其他任何地方在今天会有更好的表现。
至此我们不得不扪心自问:现代货币理论到底有提供有意义的见解吗?
马克思主义对决凯恩斯主义
然而,现代货币理论者们并没有被类似的经济战略的历史失败所吓倒。毕竟,正如现代货币理论的倡导者墨菲在《金融时报》上所指出的那样,当「十多年来没有任何经济体是『正常』运行」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担心推动经济会超出其生产极限呢。
事实上,即使在「繁荣」时期,发热的全球经济也远低于其生产能力,多亏了那超宽松的货币政策和大量的廉价信贷,才能一瘸一拐地走下去。
「产能过剩」已成为系统长期失效的标志性特征。即使在其鼎盛时期,资本主义也只能成功利用大约 80-90% 的生产能力(见下图)。在经济低迷时期,这一比例就会降至 70% 或更低。在过去的经济萧条中,这一数字下降到了 40-50%。
在今天的世界各地,大量的工业被闲置。市场充斥着钢铁和智能手机。而数以百万计的工人仍然处于失业或未充分就业的状态。
但是,无论是现代货币理论的支持者,还是那些更传统的凯恩斯主义的经济学家,都从未问过的问题就是,我们究竟是如何落入这种境地的?
「使用现代货币理论就类似于给爆胎打气,」《卫报》的经济学板的编辑拉里·埃利奥特(Larry Elliott) 评论道。「一旦它充满气了,就不需要继续打了。」 但是原来被刺穿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企业不再投资?为什么没有充分利用我们的生产能力?为什么我们会看到永久的「产业后备军」?为什么政府必须介入以「刺激需求」?简而言之,为什么世界经济处于了「永久低迷」的状态呢?
对此,现代货币理论者和凯恩斯主义者都无法回答。后者仅仅指出「产能过剩」是缺乏有效需求的结果。企业没有进行投资是因为对其生产的商品没有足够的需求。但这是为什么呢?
那么经济是如何陷入低投资、失业和需求停滞的恶性循环的呢?为什么这种繁荣与萧条(如今主要是萧条)的循环是资本主义永无止境的特征?
凯恩斯本人在解释方面所能提供的最多的就是援引资本主义的「动物精神」。他认为,资本家只是受着「商业信心」的驱使。但这只不过是哲学上的唯心主义。
资本主义下的信心有一个物质基础:生产的盈利能力。如果有利润,那么资本家就会充满信心,然后他们就会去投资。而如果没有,那么悲观情绪——和低迷——就如是形成了。
相比之下,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体制、其关系和规律,以及为什么在这些本质上会导致危机进行了清晰与科学的分析。归根结底,这些都是生产过剩的危机。经济崩溃不仅仅是因为需求(或信心)下降,而是因为生产力与市场的狭隘界限发生的冲突。
资本主义下的生产是为了利润。但要实现利润,资本家必须要能够出售他们所生产的商品。
然而,与此同时,资本家从工人阶级的无偿劳动中攫取了利润。工人生产的价值多于他们以工资的形式收回的价值。差额便是剩余价值,而资产阶级则以利润、租金和利息的形式在自己之间进行分配。
结果便是,在资本主义体制中存在着一种固有的生产过剩。这不仅仅是「需求不足」。工人永远买不起资本主义所生产的所有商品。生产能力超过了市场的吸收能力。
当然,这个经济体制可以通过将盈余再投资于新的生产资料,或通过使用信贷人为地扩大市场来暂时克服这些限制。但这只是暂时的措施,用马克思的话来说:「不过是资产阶级准备更全面更猛烈的危机的办法」。
2008 年的崩盘标志着这一进程的高潮——由于凯恩斯主义的政策和信贷繁荣,这一高潮被推迟了数十年。但是现在危机已经来临了,无论是凯恩斯主义者、现代货币理论者还是其他以外的任何人都没有人比马克思主义者更能解释其原因了。
凯恩斯主义和现代货币理论最多为慢性病提供了一种姑息疗法。但这既不能正确诊断这种疾病,也不能提供真正的治疗方法。
重点在于改变世界
现代货币理论者希望他们开创性的新观点能够为我们提供打破新自由主义共识、将「不可能变为可能」并「实现我们的梦想」所需的论据和分析工具,从而把左派、工人运动和整个社会从阶级斗争的「枷锁」中「解放」出来。
但真正的自由不是通过想像我们自己不受资本主义规则的束缚而获得的。相反,真正的解放恰恰来自于理解这些经济规律——并在社会主义计划和工人控制的基础上组织起来再用新的规律去取代它们。
相比之下,现代货币理论的支持者似乎对科学地理解经济不感兴趣。他们想像著政府可以对市场发号施令。但在资本主义的体制下,是市场——以及市场规律——对政府发号施令。
看看密特朗(Mitterand)政府在法国的经历可以提供重要的教训。密特朗在1981年的选举是以左翼的凯恩斯主义纲领为支撑的,其承诺国有化、最低工资上涨和每周39小时的工作时间。
但仅仅两年后,面对资本外逃和法国工业竞争力的下降,总统被迫进行了tournant de la rigueur (紧缩转向)以对抗通货膨胀并重拾市场信心。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法国被认为是一个「主权」国家的时候。
谈论经济崩溃、恶性通货膨胀、资本外逃、短缺和破坏并不是什么危言耸听:这是委内瑞拉工人阶级目前所面临的悲惨现实,由于与在现代货币理论的世界中的主要人物所提出的政策极为相似的短视经济政策。
这些的女士先生们可能是充满善意的。但是,有句古话说得好,美好的愿望通常把人引入地狱。
用克鲁格曼对主流宏观经济理论的评价说,现代货币理论不仅是错误的,而且还是有害的——有害,因为它播下幻想,而为灾难和失望铺路。
在这方面,我们必须像安徒生童话中的小男孩一样大声喊出来——皇帝没有穿着衣服!我们有责任向工人和青年发出警告:不要相信那些试图将他们的庸医疗法强加于您的人。现在不是沉迷于骗子和江湖术士们狡猾魅力的时候。
我们不会站在与资本主义辩护士相同的立场来批评现代货币理论。不,我们的批评是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出发的——从对世界工人阶级有利的角度出发;从废除资本主义和解放人类所必需的角度出发。
左派和工人运动不会通过粗心大意地摆脱正统的镣铐而获得解放,而是通过对经济进行正确、科学的分析。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推翻老旧陈腐的资本主义体制,并代之以社会主义生产计划。
这是卡尔·马克思用他的经济著作——特别是他的《资本论》这部巨著——给自己设定的任务。为了改变世界,你必须先了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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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作者的论述,MMT现代货币理论只是包著改良主义左派外皮的新凯因斯主义,马克思的经济理论是建立在劳动价值论之上的,MMT没有区分价值和价格,也没有区分价格和价值的偏离程度,生产性劳动和非生产性劳动,也就在理论的底层对劳动者创造价值的从而资本家剥削劳动者的逻辑无法自洽,而货币的起源是一种商品拜物教,起源于物物交换关系,根本不是MMT货币国定论能解释的,MMT更严重的后果是金融资本泡沫化导致实体经济的生产力发展受阻,是一种为了改良而改良的资产阶级经济学理论,否定新自由主义不应该当作支持MMT新凯因斯主义的借口
补充:除非MMT能加速金融资本主义的崩溃速度从而更快引起革命这种论调还有一点价值,但未必会发生,因为法西斯主义也可能在这种转折中提高支持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