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再次站到了反對政府壓迫人民運動的最前線。2月17日，印尼全國成千上萬的大學生走上街頭，抗議政府近期推行的緊縮措施。隨後幾天，一系列示威活動從一個城市蔓延到另一個城市，最終在2月20日掀起了一場全國性的行動。(按：本文原文發布於3月4日，譯者：托馬）

這場運動采用了「黑暗印尼」（#IndonesiaGelap）這一標簽，直接對政府的「黃金印尼」（「Indonesia Emas」）口號發起了挑戰。「黑暗印尼」表達了廣大民眾的普遍情緒，即在剛剛上台的普拉博沃（Prabowo）領導下，國家正進入一個黑暗時期。

穩定性？

普拉博沃政府上任才剛滿四個月，就已被大規模抗議運動所衝擊。這與去年11月他當選後執政階級的信心，以及從前任佐科威（Jokowi）手中順利完成的權力交接形成鮮明對比。

普拉博沃不僅在總統選舉中以壓倒性優勢勝出，還成功組建了一個超級議會聯盟，幾乎囊括了所有政黨——甚至包括最近成立的工黨。他的聯盟名為「先進印尼聯合加」（KIM Plus），掌控了580個議會席位中的470席，占81%。唯一不在該聯盟內的是擁有110席的印尼民主鬥爭黨（PDI-P）。然而，印尼民主鬥爭黨已經明確表示不會成為反對派。相反，它似乎采取了觀望態度，只要政府政治上可行，它將繼續保持對政府的支持，但一旦有出現問題的跡像，它就會迅速與政府保持距離。

執政聯盟不僅控制了國家議會，還掌控了省議會。在上月的全國省議會選舉中，它在38個省中的25個贏得了多數席位，約占總數的三分之二。其權力之穩固似乎無法撼動。

《羅盤報》（Kompas）今年1月的一項最新調查顯示，在上任的前100天中，近81%的印尼人對普拉博沃政府表示滿意。這是《羅盤報》有史以來記錄的最高百日支持率。相比之下，佐科威總統在2015年1月的支持率——儘管他的當選曾引發極大熱情——在執政百日後僅為65.1%。的確有很多理由讓執政階級對這一政府的穩定性及其實施應對資本主義危機所需政策的能力感到信心滿滿。

然而，在這種表面穩定之下，存在著選票和民調無法反映的日益增長的不滿。普拉博沃自上任以來不得不步步為營。

早在8月，也就是他就職前的幾個月，問題的征兆就已經顯現。在學生領導下，民眾走上街頭，抗議議會對選舉法的反民主修正，以便佐科威最小的兒子能夠競選雅加達省長。執政階級沒有預料到如此強烈的反對，全國範圍的示威成功迫使議會退縮。普拉博沃不得不與佐科威推動其小兒子政治生涯的野心保持距離。這標志著民眾近年來的第一次重大勝利。

普拉博沃政府繼承了佐科威留下的巨額債務。佐科威在兩屆任期內大手筆投入基礎設施建設，以吸引外國投資。然而，普拉博沃的政府仍然需要進一步舉債以維持經濟增長。他計劃將國家的債務與GDP比率從當前的40%提高到50%。

問題在於，廉價資金的時代已經結束。借貸成本到處都在上升。除非印尼能夠證明具備償還能力的「財政紀律」，否則沒有貸款機構會考慮進一步向其提供信貸。所謂「財政紀律」，就是增加稅收收入並削減所謂的非必要開支，特別是社會福利支出。普拉博沃最近的政策正是圍繞如何讓政府擴大債務進行調整。

在上任僅兩個月後的12月，普拉博沃宣布了一項提高國家收入的計劃，將增值稅（VAT）從11%提高到12%，從2025年1月1日起生效。這一不受歡迎的舉措立即遭到公眾的強烈反對。反對增值稅上調的在線請願在幾天內獲得了17.5萬個簽名。意識到局勢動搖，政府在計劃上調稅率的前夕突然宣布，增值稅上調將僅適用於奢侈品。

在未能增加稅收收入後，政府決定對國家預算進行大幅削減。它宣布了一項雄心勃勃的計劃，在三輪削減中削減750萬億印尼盾（約合440億美元）的預算，相當於總國家開支的近20%。其中近一半，約200億美元，將用於資助新成立的主權財富基金丹納塔拉（Danantara）。

丹納塔拉是一種投資工具和印尼國有企業的超級控股公司，管理著超過9000億美元的資產。憑借巨大的資產規模，丹納塔拉成為全球第四大主權財富基金，超過了沙特的公共投資基金（PIF）和新加坡的淡馬錫（Temasek）。它的成立旨在讓政府能夠獲得外部融資——通過利用國家資產進行借貸以及動用國有企業的利潤來「資助政府項目」，從而繞過對財政赤字和債務的法律與經濟限制。

我們看到的正是當前生產過剩危機的產物。這種現像正在全球範圍內發生：由於資本主義階級不願再進行投資，資產階級國家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補貼私人投資，有時甚至直接接管投資角色。這是國家干預以犧牲工人階級利益來拯救資本主義的典型案例。然而，這一次，儘管有數千億美元的國家干預推動全球債務達到歷史新高，私營部門仍拒絕投資。這是因為生產過剩危機已經全面展開，每一次試圖克服它的努力都只為更深層次的危機埋下伏筆。

緊縮政策

首輪預算削減在2月立即生效，削減了300萬億印尼盾（約合190億美元）。這次削減毫不留情：勞動部預算被削減57%；公共工程部預算削減55%；小學教育削減20%；高等教育削減40%；反貪機構KPK削減15%；人權部削減35%；合作社部削減32%，等等。幾乎沒有領域幸免。這樣迅速而劇烈的削減讓埃隆·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DOGE)計劃看起來簡直像兒戲。

我們對那些以低效和腐敗聞名的國家機構沒有多少同情心。削減的支持者認為，這些削減將使政府機構變得更高效。但事實上，削減的後果最終由公共部門工人和普通民眾承擔。

公共部門工人公開表達了不滿，因為這種所謂的「效率」主要影響的是他們的工作條件，與真正的效率幾乎無關。一位婦女賦權與兒童保護部的公務員告訴某媒體，她的辦公室限制了工人們的飲用水和衛生紙供應。「我們甚至得湊錢買飲用水，」卡迪亞尼抱怨道。

大多數廁所的燈如今被關閉，空調和電梯的使用也被限制。「現在到了下午4點，空調必須關掉，而且只有一部電梯繼續運行。有時候我們甚至不得不使用貨運電梯，」她說道。

在許多大學裡，教授們被要求將校園工作時間限制在四小時以內，其余工作必須在家完成，以減少電費開支。

最重要的是，這些削減最沉重的負擔落在低級公務員身上。「生活成本在上升，但我們的收入卻停滯不前。這讓人非常沮喪……我們的工作積極性直線下降。我們只想做最低限度的工作。真正打擊我們士氣的是高級官員和普通員工之間的效率措施差異，」卡迪亞尼說道。

例如，許多公共部門員工依賴政府提供的交通服務，而如今這些服務已經被取消。與此同時，高級官員仍然享受這些福利，且往往乘坐豪華轎車。

這些削減導致了大規模的公共部門工人裁員。政府對此予以否認，聲稱這些只是合同到期不續約的臨時員工。然而，事實是，越來越多的公共部門工人處於短期合同狀態，生活不穩定。他們是最先被解雇的群體。

儘管政府做出了保證，這些削減已經開始對工人階級的服務產生負面影響。印尼的公共圖書館縮短了開放時間，數百名國家電視台和廣播電台的記者被解除了合同——儘管由於公眾的強烈抗議，這些措施暫時被取消了。

國家氣像局的公關負責人承認，由於預算被削減50%，天氣、氣候、地震和海嘯預報的准確率可能從90%下降到60%。海嘯預警系統的反應時間也可能從3分鐘延長到5分鐘甚至更久。在東爪哇，有報道稱一些火車道口由於預算削減，合同工守衛被解雇，導致無人值守。這樣深度的削減正在為未來的災難埋下伏筆，而這些災難將對貧困人群造成最大的衝擊。

這次攻擊已經開始改變公共部門工人的階級意識，而他們曾是工人階級中最保守的一群人。公共部門就業一直被視為「鐵飯碗」，提供了穩定的工作和體面的生活水平。然而，近年來，公共部門工人屢遭打擊，這「鐵飯碗」開始生鏽並出現裂縫。外包和合同制在許多國家部門已經成為常態，取代了許多曾享有工作保障的正式員工。此次最新的「效率」措施是又一次打擊，或許用不了多久，公共部門工人將加入勞工運動，以捍衛他們的生活水平。一旦他們行動起來，將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黑暗印尼」

反對削減的「黑暗印尼」運動主要由學生領導。他們還提出了一系列其他訴求，包括免費教育、大學講師津貼、土地改革、警察改革，以及反對軍隊的「雙重職能」（「雙重職能」是新秩序軍事獨裁時期的遺留問題，即現役軍官同時擔任政治職務），等等。

經過近一周的示威，「黑暗印尼」運動暫時退卻。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它被擊敗，因為學生們仍然得到了廣大民眾的廣泛同情，儘管目前他們還未能吸引大眾的積極參與——至少是暫時如此。隨著工人階級逐漸感受到緊縮政策的影響，我們將看到工人階級的不同群體逐步加入這場運動。學生可以像往常一樣充當催化劑，但僅靠學生無法戰勝政府及其針對工人的攻勢。工人階級必須領導這場鬥爭，並最終運用其最有力的武器——罷工行動——給予政權致命一擊。

目前，政府在挺過第一波風暴後信心倍增，但其緊縮預算實際上是在政權的地基下埋下炸藥。即便是一個被群眾視為削減後果的小意外，也可能點燃一場足以推翻政府的大規模運動。最近在塞爾維亞發生的事件應成為政權的警示：一個火車站頂棚的坍塌導致15人死亡，進而引發大規模起義，最終迫使總理下台。一場公共部門工人的大規模運動甚至可能因如廁紙短缺這樣的小事而被引發。此類「意外」早已足夠多，只等待契機使這一必要性得以表達。

儘管「黑暗印尼」運動未能實現其目標，但學生中並未出現士氣低落的跡像。年輕人中日益激進的趨勢正不斷增長，他們看到的只有前方的黑暗。通常在畢業後構成「中產階級」的大學生們正面臨一個黯淡的未來。儘管過去十年印尼經濟年均增長5%，政府定義為「中產階級」（每月花費122至605美元，實際上只是收入尚可的工人）的人數自2018年以來已減少了20%。與此同時，那些生活在貧困線以下（每月花費少於55美元）的人口和被認為「接近貧困」的人群（每月花費55至83美元）分別增加了10%和28%。整個工人階級的各個階層都在經歷廣泛的貧困化進程，而這一進程如今因緊縮政策的推行而進一步加速。這是一場激烈階級鬥爭的預兆，而「黑暗印尼」運動正是這一趨勢的首個征兆。

資本主義要求青年和工人為資本主義危機買單。這正是普拉博沃緊縮政策的實質。因此，青年和工人別無選擇，必須進行堅決的鬥爭以結束這個腐朽衰敗的制度。資本主義已無法修復——印尼之所以黑暗，是因為資本主義本身就是黑暗的。唯一能夠驅散這種資本主義黑暗的計劃，就是社會主義的綱領，這將引領人類邁向一個嶄新的黃金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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