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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日政變反映非洲局勢劇變

尼日軍政統治的建立是薩赫勒(Sahel)地區局勢的一個轉捩點。尼日曾被西方列強視為其在非洲的一大重要且穩定的堡壘,但在飽受動盪和帝國主義干涉的薩赫勒地區,一系列反法政變正在上演,法國支持的尼日政府的迅速垮台正是其中的最新一幕。這些新建立的政權一方面使用反殖民主義的言辭,在整個非洲引起強烈反響,另一方面卻向俄羅斯尋求支持,在西方帝國主義與俄羅斯的衝突中開闢了一條新的重要戰線。(按:本文原文發表於2023年8月3日。譯者:PUKER,躍石)

尼日總統穆罕默德·巴祖姆(Mohamed Bazoum)於7月26日被拘留,隨後政變軍人宣布實施軍事管制,這立即引發了整個地區緊張局勢的升級。在西部的幾內亞到東部蘇丹的所謂「政變地帶」遭受挫折之後,西方帝國主義及其當地盟友顯然陷入了恐慌之中,正在尋找保護其在該地區利益的手段。

以奈及利亞為首、受西方國家支持的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ECOWAS)立即宣布對尼日實施嚴厲的製裁,甚至威脅說如果巴祖姆未能在本週末之前重新掌權,就將進行軍事幹預。尼日全國70%的電力供應依賴奈及利亞,而後者已經切斷了對尼日的電力供應以進一步對軍政府施加壓力。

這反過來又激怒了馬利和布吉納法索政府,它們宣稱:「對尼日的軍事幹預等同於它們宣戰」。幾內亞則是站出來支持政變,並拒絕實施制裁。兩個對立的地區性團體已經在事實上出現了,帶來進一步衝突與不穩定性的隱憂。

如果政變後的軍政府站穩腳跟,那麼損失最大的將會是尼日的前宗主國法國。即使在尼日1960年正式贏得獨立地位後,法國依然保持對尼日經濟的高度控制,並在尼日駐紮了1500名士兵。

法國總統伊曼紐爾·馬克宏(Emanuelle Macron)充滿了聲音和憤怒,警告說他「不會容忍任何針對法國及其利益的攻擊」,並發誓在任何此類事件中都會採取「立即和毫不妥協」的行動。

但是,儘管言辭激烈,但到目前為止,法國和歐盟的反應僅限於停止財政援助和啟動撤僑。法國外交部長否認有任何軍事幹預的意圖。

帝國主義的虛偽

西方媒體以非洲「民主」之名發出的抗議和哀嘆是空洞無力的。事實上,恰恰正是帝國主義幾個世紀以來對該地區的剝削和干涉為這場危機埋下了禍根。

自1922年成為法國殖民地以來,尼日被迫處於極端貧困和缺乏經濟自主性的狀態。在尼日,超過41%的人生活在世界銀行規定的每天2.25美元的絕對貧窮線以下。根據貝塔斯曼轉型指數(Bertelsmann Transformation Index),只有11%的人口享有基本的衛生設施。

絕大多數尼日人的生活極不穩定,他們在鄉村遊牧或是自給農作,或是在城鎮從事模糊的「地下經濟」工作。該國部分地區仍然存在奴隸制,據稱有7%的人口被強迫勞動。

同時,尼日是世界第七大鈾生產國,另外也出口黃金和石油。然而,這裡發生的正如在其他被帝國主義統治的貧困國家一樣,依靠出口獲得的財富沒有一分一毫落入該國人民手中。

尼日的絕大多數鈾礦都被外國公司擁有和控制,其中最主要的是法國的歐安諾集團(Orano)。同時,每年近20億美元的國際發展「援助」被首都臃腫、腐敗的國家官僚集團揮霍殆盡,這些官僚機構實際上形成了一個依附性的精英階層,按照其金主的利益治理國家。

不穩定性

除了人民的赤貧之外,氣候變遷和伊斯蘭主義土匪的禍害也導致國家沙漠化加劇,而伊斯蘭主義土匪的肆虐則是帝國主義在中東和北非的干預所催生和滋生的怪物。

2011年北約對利比亞的干預首先是由法國推動的——當然是為了捍衛「民主」——將利比亞拖入了野蠻狀態,其特點是敵對軍閥之間的衝突和地中海沿岸的奴隸市場。

但西方帝國主義造成的動盪並未就此結束。利比亞國家的崩潰使武器和戰鬥人員越過撒哈拉,直接進入薩赫勒地區。伊斯蘭恐怖組織「博科聖地」(Boko Haram)在奈及利亞東北部建立了永久存在,而與ISIS和蓋達組織有關聯的組織則蜂擁進入馬利、布吉納法索和尼日。

2013年,由弗朗索瓦·歐蘭德領導(Francois Hollande)的「社會黨」政府應一年前政變成立的馬利政府的邀請,向馬利派遣了1700名法國軍人。在隨後的幾年裡,這支部隊成為一支永久性佔領軍,兵力達到約3000人,與美軍一起在五個國家開展行動。

然而,西方帝國主義非但沒有消除恐怖主義威脅,反而使問題更加惡化。該地區的貧困和不穩定為伊斯蘭組織的壯大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據《經濟學人》雜誌(The Economist)採訪的一位前伊斯蘭主義戰士稱,這些組織為赤貧的年輕男子提供「金錢、女人、肉和摩托車」。同時,法國和美國軍隊被認為只是在保護自己的帝國主義利益,這並非毫無道理。

群情激憤

因此,整個薩赫爾地區的仇恨氛圍正在持續增長,這不僅是由於法國的干預未能擊潰伊斯蘭主義叛亂者,也是出於對法國殖民主義的深惡痛絕,後者體現在法國軍隊的存在上。據報導,整個薩赫勒地區都有示威遊行要求法國軍隊撤離,並常常喚起人們對本國爭取獨立的鬥爭的記憶。例如,去年在查德,抗議者高喊「查德獨立,法國滾蛋!」

這些抗議活動往往被那些在西方援助之下獲得武裝和資助的政權所鎮壓。例如,在尼日,這個曾被歐盟首席外交官何塞普·博雷利(Josep Borrell)稱讚為「穩定的天堂」的地方,當地的「民主」政府卻一再使用武力鎮壓一切反法的抗議活動。

但正如馬克思早就解釋過的那樣,當人們不斷依靠武裝機構來保證「秩序」時,有什麼能阻止他們最終決定應該由自己來統治社會呢?

在這種情況下,大規模的騷亂、政局的動盪和政變的發生是不可避免的。它們都是法國帝國主義企圖加強它在薩赫勒地區勢力的直接結果。自2020年以來,首先是馬利,然後是幾內亞和布吉納法索,都經歷了幾次政變。

由於沒有一個革命性的領導階層能夠將民眾的情緒引導向對西方帝國主義的憤怒和仇恨上,軍人集團以維護「主權」和「秩序」之名,凌駕於民眾之上,利用民眾情緒把自己推上了權力的寶座。

在馬利、布吉納法索和現在的尼日,政變得到了示威遊行的支持,成千上萬的人高喊反法口號。在馬利,接著是布吉納法索,法國軍隊被驅逐出本國領土。馬利甚至取消了法語作為官方語言之一的地位。

布吉納法索臨時政府領導人特拉奧雷上尉(Captain Ibrahim Traore)有意地重新喚起民眾對本國反殖民鬥爭的傑出領導人湯瑪斯·桑卡拉(Thomas Sankara)的記憶。他的總理阿波里耐·基耶朗·德坦貝拉(Apollinaire Joachim Kyélem de Tambèla)是一位著名的「桑卡拉主義者」,所有議員都同意減薪50%。

當然,這些政權都沒有與資本主義決裂,也沒有充公繼續剝削該地區的跨國公司。但儘管如此,這些政權所採取的反帝言論,卻與非洲廣大人民群眾中普遍存在的革命情緒以及他們對西方帝國主義根深蒂固的仇恨不謀而合。

俄羅斯

在非洲政局中,一個新的、極其重要的因素是俄羅斯提出的「政治選擇」,它正在填補西方在非洲部分地區留下的權力真空。在馬利、布吉納法索和尼日,每個政變政府都將反殖民主義言論與支持俄羅斯的聲明結合在一起。經常可以看到支持政變的示威者揮舞著俄羅斯國旗。這一事實對於自去年俄烏戰爭爆發以來不斷加速的世界格局變化,具有重大的意義。

美國和歐洲帝國主義的相對衰落在非洲大陸尤為明顯。中國已成為非洲最大的單一貿易夥伴,而俄羅斯則逐漸推行在一系列非洲國家尋求支持的戰略,特別是在那些受法國帝國主義影響的國家。

與中國相比,俄羅斯在非洲的經濟投資水平仍然較低,但它透過用瓦格納公司的名義提供武器和戰鬥機,獲得了一些重要盟友。根據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Stockholm International Peace Research Institute)的數據,俄羅斯已成為撒哈拉以南非洲最大的武器供應國。

在中非共和國,俄羅斯瓦格納僱傭軍公司被用來扶持現政權。作為回報,瓦格納公司取得了一些金礦,其中最重要的恩達西馬(Ndassima)金礦,並獲得了伐木合約的控制權。馬利政府現已正式邀請瓦格納公司協助其打擊恐怖主義。

剛剛在俄羅斯發動政變失敗的瓦格納公司負責人葉夫根尼·普里戈任(Yevgeny Prigozhin)對尼日的政變表示支持,稱其為「尼日人民與殖民者的鬥爭」。他也表示,瓦格納公司願意為打擊恐怖主義提供服務,儘管這種服務的代價非常高。

普丁政府也與正與蘇丹政府軍交戰的快速支援部隊(RSF)民兵首領哈米提(Hemedti)保持友好關係,後者允許瓦格納從其控制地區的機場空運黃金,以避免西方制裁。

俄烏戰爭和美國帝國主義的反應是一個重要的轉捩點。美國和北約試圖在世界各地孤立俄羅斯,結果卻適得其反。美國非但沒有將非洲拉到一同譴責俄羅斯的歐美陣營,反而在非洲大陸引發了巨大的轉變。

俄羅斯帝國主義則反過來竭盡所能地利用這一局勢。普丁憤世嫉俗地大肆炫耀他新發現的「反殖民主義」論點。在2022年9月的一次演講中,他將俄烏戰爭與反對西方殖民主義的鬥爭聯繫起來,強調西方殖民主義在「奴隸貿易、對美洲印第安部落的種族滅絕、對印度和非洲的掠奪…」中所扮演的角色。

尼日發生政變的同一時間,在莫斯科最近舉行的俄羅斯—非洲峰會上,普丁引用了納爾遜·曼德拉的話,列舉了非洲反帝解放鬥爭中的一些著名人物,其中包括了在比利時和美國參與下被暗殺的剛果前總理帕特里斯·盧蒙巴(Patrice Lumumba)。

西方媒體很快就對這次峰會不屑一顧,因為與2019年的上一次峰會相比,這次峰會的與會國數量有所減少。但這種輕蔑態度背後卻是一個被故意掩蓋的事實:19位非洲國家元首頂住了西方的重重壓力出席了峰會,並在發言中明確表達了對西方國家的譴責、對俄羅斯的讚揚。

當非洲領導人讚揚1917年布爾什維克發動的革命、並將普丁政權與蘇聯相提並論時,普丁一定在不得不地強忍笑意,因為在他入侵烏克蘭之初,他曾慨嘆烏克蘭的建立是列寧和布爾什維克的過錯,並在談到普里戈任的叛亂時說,「1917年俄羅斯曾遭受這樣的打擊」。

除了在言論上支持非洲,普丁也向在物價和利率上漲中掙扎的非洲國家提供槍支、廉價糧食和債務減免。俄羅斯武裝力量首腦紹伊古將軍(Shoigu)本周宣布,「俄羅斯國防部準備幫助提高阿爾及利亞武裝力量的作戰能力」,這是一個重大進展。

這意味著什麼?

尼日的政變是法國帝國主義的一次恥辱性失敗,也是西方國家在非洲遭受的重大打擊。在法國被迫從馬利和布吉納法索撤軍後,尼日曾被視為「最後一副骨牌」。現在,只有查德仍然是法國的據點,但這全然不意味著它在未來將繼續作為法國的據點,當地日益高漲的反法抗議活動和東面蘇丹的戰事在這一問題上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對歐洲來說,失去尼日不僅會威脅歐洲在該地區黃金和鈾的獲取,還會嚴重危及去年開始的從奈及利亞到阿爾及利亞的天然氣管道建設,進而威脅歐盟的能源安全。

此外,法國和歐盟也依賴像尼日這樣的政權來阻止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移民流入歐洲。因此,難怪西方及其盟國正竭盡所能地施加壓力,重新使前政府上台。

然而,由於該地區強烈的反殖民主義情緒和俄羅斯提出的「政治選擇」,他們的斡旋餘地極為有限。正如國際危機組織(Crisis Group)智庫的一位分析師所說的那樣,「西方國家必須真正溫和地對待這些非洲國家,想方設法與這些國家合作,只為了不把它們推向另一方——也就是俄羅斯」。

這可能的影響,不僅限於非洲一洲,而可能上升至全球資本主義危機的層面。地球上的每一個工人都應認真對待非洲人民為擺脫數百年西方壓迫而做出的每一次奮鬥,我們不應為西方營造的「民主」的腐敗假象流淚。

在薩赫勒和非洲大陸之外,這一轉變標誌著西方帝國主義的危機進入了一個新階段,也標誌著世界正在分裂為幾個相互競爭的權力中心,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多極化」。

中國和俄羅斯在世界舞台上的崛起受到了一些非洲領導人和部分左翼人士的歡迎,認為這是打擊西方帝國主義、確保地球上貧窮和受剝削國家實現真正獨立和經濟發展的一種方式。根據這種觀點,俄羅斯正在非洲進行一場進步的鬥爭,協助這裡的人民獨立,因此它應該得到支持和捍衛。正如特拉奧雷在會見普丁時敦促與俄羅斯開展更緊密的經濟合作時所說:「我們想要一個多極世界,我們支持主權」。

當今俄羅斯的性質與蘇聯相同嗎?這個問題不僅對非洲,而且對全世界的革命鬥爭都極為重要。因此,我們必須嚴肅地回答這個問題。而這個問題的唯一答案是:俄羅斯與蘇聯的性質全然不同。

儘管由於史達林主義,蘇聯犯下了某些罪行並具有諸多局限性,但它仍然是一個畸形的工人國家,以國有化的計劃經濟為基礎。普丁的國家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資本主義政權,它根本上維護的是億萬富翁寡頭的利益,而這些寡頭是靠掠奪前蘇聯的遺產和搶劫俄羅斯工人階級發家致富的。它在非洲的利益完全是帝國主義性質的:取得原料、能源、市場、投資領域和勢力範圍。

正如西方用「民主」、「發展」、「法治」等華麗辭藻掩蓋其統治一樣,所謂的「反殖民主義」、「主權」等辭藻之下,掩蓋的也是俄羅斯的野心。但無論是俄羅斯或中國,都沒打算讓非洲龐大的自然財富直接落入非洲工農手中。

非洲群眾驅逐西方帝國主義的強烈願望是完全進步的,並將成為非洲革命的推動力量。但要贏得這場鬥爭,他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和世界工人階級的支持,而不是靠著與相互競爭的帝國主義列強結盟。

只有獨立自主的、國際主義的工人階級運動,才能粉碎強加在非洲人民頭上的反動國家,使非洲大陸的財富直接掌握在整個社會手中,以民主的方式規劃經濟,造福於所有人民。在非洲和全世界,一個顯而易見的選擇正擺在人民面前:社會主義還是野蠻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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