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向馬克思主義的總統贏得斯里蘭卡大選」：這是國際媒體對週末斯里蘭卡總統選舉結果的報導。標題有誤，但實際情況足以引起轟動。 （本文原文發佈於9月27日，譯者：五一之花）

這是自1948年斯里蘭卡獨立以來，第一次由一個不屬於一直以來主宰斯里蘭卡的兩黨壟斷集團的政黨擔任總統。所有舊政治、舊黨派和舊世家，所有吸乾斯里蘭卡勞苦大眾76年血汗的老騙子和吸血鬼，都出現在這次的選票上，但他們全都遭到了群眾的堅決拒絕。

擁有財富和權力優勢的舊統治集團受到了徹底的羞辱。回到2019年之時，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Gotabaya Rajapaksa)獲得了51%的選票。上週末，他的侄子納馬爾·拉賈帕克薩(Namal Rajapaksa )只獲得了2.5%的選票，丟盡了臉面！

即將卸任的總統拉尼爾·維克拉馬辛哈(Ranil Wickremesinghe)，在拉賈帕克薩集團整個選舉機器都從前主人倒戈並投奔他的情況下，他還擁有現任總統的所有優勢、是統治階級的自由派寵兒、並且能夠推銷他在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經濟援助談判中取得的所謂「成功」；然而他的表現卻好不了多少。他的得票率僅17%。

任何與建制派、與舊精英、與幾大家族——他們統治了這座島嶼幾十年，並將它帶入了災難的深淵——有關的東西都遭到了拒絕。

取而代之的是極度引人注目的政治轉變。一代人之前，人民解放陣線(JVP)自稱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政黨。其成員在領導了不光是一次而是兩次反政府的「青年起義」失敗後，遭到殺害、監禁和流放。這週末，該黨的支持率從3.6%上升到42%，其候選人阿努拉·庫馬拉·迪薩納亞克(Anura Kumara Dissanayake，簡稱AKD)成功當選總統。

必須從一開始就指出，今天的人民解放陣線與它歷史上曾是的黨幾乎毫無關係。它繼續使用鐮錘作為黨徽，但這只是其曾經的「革命」歷史的遙遠迴響。

幾個月來，該黨領袖、這位新總統一直在與各國大使、銀行家和商人握手。他向吸血的債權人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保證，在他的總統任期內，國家將與他們「作為夥伴攜手前進」——這種「夥伴關係」就像騾子和車夫，或者獅子和羚羊之間的關係。

儘管如此，在選舉前的日子裡，舊統治集團還是對這個有著過去「暴力」歷史的「極端」政黨大肆撻伐。他們這樣做只會幫助提高該黨在群眾心目中的反建制地位——群眾只想連根拔起並摧毀整個建制。

意識的徹底顛覆

如果你想知道所謂的「民主」在資本主義統治下是多麼狹隘、多麼局限，看看斯里蘭卡就知道了。五年前，人民被要求在選擇極為有限的名單上打勾，以決定由誰來統治他們。

他們是在伊斯蘭國(ISIS)發動了一波殘暴的恐怖攻擊後立即這樣做的。可以預見的是，結果是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Gotabaya Rajapaksas)獲得壓倒性勝利，他家族的民族主義競選活動充斥著僧伽羅-佛教沙文主義和“國家安全”的歇斯底里。他贏得了51%的選票。

自2019年的那次選舉以來——那次選舉只是暫時性情緒的部分的、當下的縮影，還被屬於政治世家的有限政黨制度所扭曲——該國經歷了新冠大流行、國家破產、革命，以及這位2019年選上的總統的出逃！

週末，拉賈帕克薩家族再次站台。這次，他們讓小太子、哥塔巴亞的姪子納馬爾·拉賈帕克薩參選。他的得票率僅為2.5%——這對這個家族來說是徹底的、活該的羞辱。

看看週末選舉的結果地圖：正是那些在上次選舉中投票給拉賈帕克薩家族最多的地區，現在卻壓倒性地投票給了所謂的“前馬克思主義者”！

這是個教訓。 2019年，膚淺、悲觀的經驗主義者絕望地感嘆斯里蘭卡的選民已經無可救藥地固化、變得反動且種族主義。隨著拉賈帕克薩家族的當選，他們滿懷信心地預測斯里蘭卡將進入一個長期的反動時期，甚至是「法西斯主義」時期。

同一類膚淺的分析家將投票支持川普的美國工人、投票支持勒龐的法國工人和投票支持莫迪的印度工人視為不可救藥的反動分子。

然而，在斯里蘭卡，把拉賈帕克薩家族推上權力寶座的選民卻把他們推下了神壇，以至於很難想像這個家族還會有一條捲土重來的途徑。如果經驗主義者能夠吸取任何教訓的話，那麼教訓就是：這些當下的縮影【校者註：指選舉結果】只能為理解數百萬人頭腦中十分複雜的過程提供少量線索，而到了一定階段，巨大的事件必然會徹底顛覆人們的意識。

迪薩納亞克為何獲勝，以及他在哪些方面沒有獲勝

資產階級選舉提供了人們意識當前所處階段的部分縮影。深究下去，這些結果描繪了一幅複雜的圖像。迪薩納亞克(AKD)的勝利令人矚目，但他卻遠遠沒有得到的群眾一致的支持。

選舉地圖清楚地顯示了選民的分界線。在泰米爾人和穆斯林占多數的北部和東部地區，以及印度泰米爾人佔重要力量的中部高原種植園地區，不是迪薩納亞克而是統一人民力量黨（SJB）的薩吉特·普雷馬達薩(Sajith Premadasa)在大選中名列前茅。在科倫坡【校者註：斯里蘭卡首都】，迪薩納亞克也落後於普雷馬達薩－這裡三分之一的人口是佔全國多數的僧伽羅人，三分之一是泰米爾人，三分之一是穆斯林。

大多數僧伽羅群眾投票支持人民解放陣線的迪薩納亞克。正如我們在其他地方解釋過的那樣，這是一張反對票，一張反對舊政黨和舊世家的票。但人民解放陣線也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老政黨，而且至少在斯里蘭卡少數民族問題上，它的歷史可以說是相當不光彩的。

事實上，人民解放陣線支持馬欣達·拉賈帕克薩在2005年當選總統後對泰米爾人實施的野蠻暴行。因此，對「拉尼爾·拉賈帕克薩」政權投反對票的少數民族群體總體上來說一點都沒有投票給人民解放陣線。相反，他們大多把票投給了唯一能表達類似反執政黨情緒的其他工具，即右翼反對黨SJB，儘管他們對該黨領袖薩吉特·普雷馬達薩(Sajith Premadasa)這個小丑並不熱衷。

迪薩納亞克、人民解放陣線以及該黨的選舉聯盟「國家人民力量」(NPP)已經做了很多工作來與人民解放陣線的過去——或者說是與該黨過去的「共產主義」起義史——保持距離！他們明確表示，他們現在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中間派政黨。但他們並沒有對該黨長期以來的僧伽羅-佛教沙文主義進行懺悔或道歉。

在過去的兩年中，勞動群眾一同經歷了極度的苦難，但該黨卻沒有一絲向群眾發出基於階級的呼籲，來團結各民族勞動群眾。因此，這是限制「「國家人民力量」聯盟/人民解放陣線成功潛力——這已經受到其可疑過去的限制——的一個關鍵因素。

迪薩納亞克向那些真正的發號施令者－資本家保證，他的執政綱領將是一個負責任的方案，將尊重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達成的協議，也許會修改債務重組方案中最苛刻的這一點或那一點，但除此之外，他將確保債權人得到他們的那磅肉【校者註：取莎士比亞《威尼斯商人》典故，其中放高利貸者夏洛克要求破產的安東尼奧以其身上的一磅肉償債】。 

該黨整個綱領的主旨就是「打擊腐敗」和「良好治理」。迪薩納亞克向群眾保證，透過切除腐敗和貪污——斯里蘭卡這樣的國家的政治通病——他的政府將能夠提供教育、醫療和某些社會計畫的資金，以擺脫緊縮政策，同時恢復公共財政和經濟穩定。

這純屬無稽之談。斯里蘭卡陷入的危機是世界資本主義整體危機的結果。只有當緊縮政策和對工人階級的攻擊將勞動力成本降低到一種可悲的、可以保證國際資本能夠獲得豐厚利潤的水平之後，經濟才會復甦。

迪薩納亞克的綱領將群眾的怒火引向了「腐敗」而非資本主義，這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大債權人們來說無疑是優美的音樂。但是，大債主們擔心，群眾從對舊統治集團的打擊中汲取了信心，他們的期望將遠遠超出「「國家人民力量」聯盟的空洞綱領。

這就是當你的綱領是一個空白時的問題所在：大眾可以用他們想像的任何內容來填補它。

前景

我們對未來有何期待？首先，勝利之後，人民解放陣線/「國家人民力量」聯盟將面臨一場鞏固其權力的鬥爭。迪薩納亞克已解散議會並要求舉行新的選舉。這項要求是眾望所歸。拉賈帕克薩主導的舊議會不符合全國人民真實感受的程度已經到了荒唐可笑的地步。

但「國家人民力量」聯盟面臨多重障礙。迪薩納亞克的勝利並不像他希望的那樣令人信服。由於上述種種原因，他實際上是自1978年以來首位未能獲得超過50%的第一優先選票而當選的斯里蘭卡總統。

這使他們進退兩難。除非「全國人民力量」聯盟能在即將舉行的議會選舉中獲得多數議員席位（遠遠不能保證是這結果），否則危機馬上就會來臨。如果「國家人民力量」聯盟成為第一大黨，但仍未獲得多數席位，那麼它要么將完全無法執政——從第一天起就是一個危機政府——要么將被迫進入執政聯盟。

但它會與誰聯合呢？大概就是那些腐朽的世家政黨中的一個或另一個吧，而這些政黨的腐敗正是它承諾要剷除的。它的反腐敗計劃將化為灰燼。

舊的統治菁英們現在團結起來，參加即將到來的選舉，保護他們的共同利益。拉尼爾·維克拉馬辛哈領導的統一國民黨目前正與薩吉斯·普雷馬達薩領導的統一人民力量黨商討聯合參選事宜。

他們將使出渾身解數。迪薩納亞克和人民解放陣線/“國家人民力量”聯盟也將如此。他們面臨的劣勢是缺乏以廣泛的裙帶關係為基礎的政黨機器。我們可以期待迪薩納亞克採取一些象徵性的舉措來提高該黨的勝算，例如最近召回所有政府部長們的豪華座駕，因為這象徵著執政精英的奢華。

但如果人民解放陣線/“國家人民力量”聯盟真的贏得了選舉並獲得多數席位，他們真正的麻煩才會開始。在經歷了兩年的艱難歲月後，這場勝利讓群眾更加大膽。他們將向新政府施壓，要求新政府除了逮捕最腐敗的前政權人物等象徵性措施外，還必須更進一步的有所作為。

該黨無意追討真正榨乾國家的外國資本家和國內菁英的財富。同時，他們將面臨巨大壓力，重返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談判，嘗試債務重組以取消最苛刻的緊縮條件。

在這個問題上，該黨一直採取模糊的態度。他們肯定知道，雖然這是群眾的迫切願望，但他們無法從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那裡得到更好的條件。

即使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有能力這樣做，但出於政治原因，他們也不能在與即將離任的拉尼爾·維克拉馬辛哈政府達成協議後再做出任何讓步。這樣做將向全世界數十個面臨破產的國家的被壓迫群眾發出一個強有力的信息：革命是有回報的。

對於任何對迪薩納亞克和人民解放陣線/“國家人民力量”聯盟能夠成功通過重新談判以達成協議抱有真誠幻想的人，我們舉出希臘的例子。

在那裡，希臘群眾選出了左翼政府「激進左翼聯盟」（Syriza），其綱領遠比迪薩納亞克明確，即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重新談判紓困條件。在談判中，激進左翼聯盟敢於動員群眾，但談判結束後，IMF卻強加了更為苛刻的條件，以懲罰希臘群眾的反抗，而激進左翼聯盟就這樣投降了。在這項背叛的後，希臘資本家的傳統政黨新民主黨得以重新爬回權力寶座。

斯里蘭卡政府在呼籲帝國主義機構和吸血鬼債權人的「善意」方面不會取得更大的成功。

迪薩納亞克的選舉是2022年斯里蘭卡革命的成果。在拉賈帕克塞家族和拉尼爾·維克拉馬辛哈的統治下，統治階級試圖透過殘酷鎮壓進行統治。現在，透過人民解放陣線/「國家人民力量」聯盟，他們將被迫改弦更張，透過甜蜜的承諾和幻想來統治。在總統就職演說中，迪薩納亞克說「我們的人民在太陽升起的每一天都會看到一個夢想。那就是『明天會比今天更好！』」。

是的，這些話很有詩意，確實表達了斯里蘭卡人民非常微薄的希望。但貴黨的綱領並不能保證這一點。你們所捍衛的資本主義制度，承諾的只是一個更黑暗的明天。

斯里蘭卡工人階級必須走過這一新的、承諾和甜言蜜語的學校；其先鋒隊將從中得出更先進的結論。必須剷除的不僅是舊的犯罪集團，還有整個制度。

只有廢除債務，沒收當地寡頭和外國資本，才能為擺脫人民陷入的惡夢提供出路。只有由先進工人和青年組成的革命政黨才能為整個正處於革命怒火的沸騰之中的南亞次大陸的社會主義革命開闢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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