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涵義相反的現象都高強度地同時出現時，其彼此對立所造成的張力必然在人通常落後於現實的意識上擊出一道裂縫，讓人去問怎麼了，怎麼辦。這來自物質世界的無情敲擊，迫使人們的意識跟上他們所身處的這個危機的時代，求變的時代，蘊藏著革命潛能的時代。（按：本文原文發表於2024年2月19日）

2024年本應喜氣洋洋的春節卻蕭條冷淡，張燈結綵的同時卻是頻度和烈度都在上升的工人討薪抗爭浪潮。根據中國勞動通訊的統計，2023年全年，其共記錄了1794起工人集體行動，是2022年的2倍還多。在春節期間，討薪事件更是多地頻發。由於中共維穩投資的加大，人們也許並不能及時接觸到這些資訊。但在春運的鐵路和公路上，在年夜飯圍坐的餐桌旁，失業、欠薪、年終獎打折甚至取消、甚至破產的話題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中國的無產階級。經濟危機和社會危機就是這場資本主義危機團圓桌上的那個絕不缺席的隱形客人。

討薪抗爭的農民工

春節期間的農民工討薪幾乎是資本主義中國的新春保留節目。事實上，基本可以說2023年整個無產階級抗爭的關鍵詞就是欠薪。在2023年的所有集體抗爭中，建築業的工人抗議佔到一半以上。許多農民工說甚至一兩年都沒有收到工錢。目前，討薪的頻次已經上升到每天在全國各地都有多起事件。這種情況的大背景，是中國房地產產能過剩，且企業負債情況嚴重，農民工討薪是這場危機縮影中無產階級在生產側受攻擊的表現，在消費端則是許多預付購房的人拿不到成品樓房卻白白背負房貸。另外，還許多建築項目的甲方是政府，但中國地方政府債台高築，更是拿不出錢來支付。也就是說，政府帶頭不支付工資，但在工人討薪時，他們卻也毫不猶豫地動用警力來鎮壓工人。而且，在建築領域內，大量農民工並未簽署勞動合同，這也部分增加了討薪的難度。但農民工們也清醒地認識到，勞動合同簽了也沒用——也就是說，他們清醒地認識到，在這個資本主義中國內，法律對勞動者的保護接近一紙空文！政府和老闆的攻擊才是實話

同時，我們也看到農民工意識上的變化。這正符合唯物辯證法對工人意識與鬥爭實踐之間關係的判斷：工人的意識是在抗爭中被提升的。在最近2月7日陝西西安中南君啟的討薪事件中，一名急哭的工人向老闆下跪，而一旁的工友們則立刻攔住扶起他並大聲說：不能跪，不要跪，他們不值得！下跪在中國是極度被動和痛苦的求憐姿態，農民工為討薪下跪是往年常見的事。但一句「不要跪」，說得正是工人自我意識上的站起來，並準備好做出鬥爭的姿態，這種自尊的態度讓人欣喜

罷工抗爭的產業工人

值得注意的是，2023年製造業中產業工人的罷工抗議大增，有438起（24％），較2022年37起（4%）增加了10倍以上。其中主要的產業是服裝業和電子產品製造業。在其背後，是在全球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的背景下，中國資本主義產能過剩，國內外市場萎縮，產品無法售出變為利潤，民營企業逐步走向破產。那麼為了維護資本家的利益，其工廠內無產階級就會首當其衝地受到攻擊，包括更長的加班、更低的工資、欠薪、變相逼迫工人辭職、解僱等。在產業工人受到大幅攻擊的同時，中國的資本卻在瘋狂外流，向泰國等地尋找更低廉的勞動力。

工廠內的集體勞動模式為產業工人在抗爭上有更為激進的表現提供了基礎，其結果就是2023年製造業罷工頻發。其中，我們也能從事件中一窺見不同抗爭事件之間的彼此激勵效果。在寧陵萬人抗議遊行不久後，寧陵某工廠工人就以罷工的方式為自己的權益抗爭。不難想像，集體抗爭、遊行讓勞動者們看到集體的力量，讓他們有信心和勇氣去抗爭。同樣的，也正是上一次富士康工人疫情期間的威武鬥爭，在群眾腦海內的潛意識層面播種下了鬥爭勝利的希望，刺激了後續蔓延全國的解封抗議。

各行各業的薪水危機

哪怕除開建築業和製造業兩個火力集中的領域外，基本上沒有任何行業的無產者能逃脫經濟衰退下統治階級的攻擊。交通運輸業的競爭加劇，貨車司機們為了節省開支甚至犧牲掉休息時間，這無疑增加了駕駛的風險。外賣員在公路上和單費及罰金上演生死時速，這也早已經司空見慣。

經濟衰退下，針對無產階級的基本權益息息相關的環衛、醫療、教育領域內勞動者的攻擊也正加大力度。2024年2月4日，河南省商丘市夏邑縣百余環衛工人集體罷工，在政府門口追討被拖欠的工資。在醫療領域，許多醫院醫護稱，自己已經多月收不到工資。甘肅省涇川縣中醫醫院拖欠績效薪資15個月，臨時聘用人員每月僅1000多元的薪資，基本生活無法得到保障。在教育領域這種無情攻擊也不少見：江西省南昌市進賢縣拖欠中小學教師的工資，引發集體罷課抗議。2023年11月2日晚，數百名教師聚集在縣政府門口抗議，高喊「我們要活命」等口號。此外，遼寧遼陽的公車司機、天津的公車司機、昆明的地鐵司機都被拖欠薪資數月。

對勞動者和無產階級權益的攻擊不會就此終止，在經濟危機的背景下只會進一步加劇。但是，這個社會，沒有無產者的勞動是運轉不下去的。環衛工人不清潔，道路就會堵塞；公車司機不駕駛，人們就不能上班；老師不工作，工人就需要在家看護孩子。社會的命脈掌握在無產階級的手中，罷工是工人階級手中攻擊的利器，但他們仍需要在事件中覺醒，才能意識到自己手中的力量。

如果你不是官僚或者大資本家，那麼沒有任何一份工作能在中國得到保障，哪怕是人們曾以為的鐵飯碗「公務員」。在考公浪潮一波接一波的同時，許多公務員因為長期欠薪不得不為了生存而心生怨憤，這正是物質世界的鐵律：沒有哪一個人的肚子能被中共吹噓經濟向好的謊言喂飽。地方政府大量欠款，多地爆出公務員降薪、欠薪的現象，甚至有些地方政府要到寺廟去借錢付公務員薪水。另一面，我們卻看到中共在維穩上的投資加大。那些付給監聽、鎮壓群眾的警察和流氓的錢，正是勞動者的血汗錢。但是，任憑中共的投資再加劇，這一過程總有其極限。面對軍警，無產者及其餘勞動者的數量絕對是碾壓性的龐大，且如同人們在網上戲謔地諷刺警察一般：「3000塊一個月玩什麼命啊？」再強大的軍警系統，其大多數也都來自無產階級，也會在階級衝突最尖銳的時刻即革命的時刻搖擺，不足以讓無產階級畏懼。

討薪潮內的國際性事件

最後，在危機中的中國討薪潮中我們也能看到國際性的事件。中國帝國主義在危機中對一帶一路的投資腰斬，許多跟隨中國公司赴海外建設的中國工人也被拖欠工資。在春節期間的波蘭和埃及，都有出現工人討薪的現象。另一方面，因為欠薪，位於吉林的在華北韓工人暴動。他們發動了罷工，憤怒的工人甚至毀壞器械，劫持在華的北韓官員。在這個事件面前，任何恐嚇群眾說威權會嚇退無產階級的懦弱分子，其言辭都會失去效力。在對群眾的管控上，我們基本上找不出比北韓更反動的政府了。但也正是越深重的壓迫會倒逼出越猛烈的爆發。連來自北韓的工人都有這般的鬥爭血性，中國的乃至世界的無產階級在鬥爭潛力上也絕不遜色。

怎麼辦？

目前，討薪潮現象暴露出中國無產階級對工會的迫切需求。工會是工人鬥爭的產物，通過這一組織，工人們擺脫原子化或鬆散的集體狀態，更加有紀律有力量地組織自己，並和其他部分的無產者協調進攻或是撤退，從而打磨鍛鍊無產階級的集體鬥爭意識。工會不是任何分子強加給工人的產物，而是基於工人自身鬥爭的需求，在鬥爭中由無產階級凝煉出來的。當然，馬克思主義者也不會認為工會是解決目前中國資本主義問題的靈丹妙藥，我們一貫的訴求始終是通過世界社會主義革命來消滅資本主義、從而解放全人類。當然，這其中一定包括中國的無產階級，它也一定是最有力量的那一部分之一。

長期來看，當下的討薪抗議抗爭只是中國階級鬥爭加劇的抬頭期。我們可以預見工人階級接下來在更多的攻擊和壓迫下會繼續加大抗爭，資產階級在經濟上則會更無情地打擊工人，而站在資產階級一邊的中共的鎮壓力度也會隨之加劇。在這個動態的辯證式發展的鬥爭過程中，雙方的戰鬥性都會增強。這不是一個直線的過程，而是曲折的有前進也有後退的。在沒有一個成熟的革命黨的情況下，哪怕有著壓倒性的力量潛力，不知如何運用它的中國無產階級必然會在和敵人的鬥爭中受到打擊，甚至可能有短暫的意志消沉。但這一切都將辯證地轉化為下一次更高一層的鬥爭的養料。唯一的問題是，中國這雄壯的無產階級，缺乏一個能夠調動其無限力量的革命的黨。這是目前中國階級鬥爭最迫切的任務，沒有之一。

無產階級之所以叫做無產階級，是因為他們並不像資本家一樣可以憑藉資本來剝削以獲取利潤。在資本主義的市場上，無產階級不得不將它的勞動力售賣給資本家以賺得薪水，在馬克思所定義的「工資奴隸制」下再用薪水換取生存資料，即食物、住宿、水、電和下一代的教育費用。因此，勞動後得不到工資，對於無產階級而言，這就是一個「生存還是毀滅」的問題。是的，它關乎無產階級的生死。但馬克思主義者更要指出，應該顫慄的是這個腐朽的舊世界，這是資本主義「生存還是毀滅」的問題和實踐，即革命與否、如何革命的問題與實踐。世界的命運和人類的命運掌握在無產階級的手中。痛苦的危機讓人慌亂，但科學的眼睛會看到新世界的曙光。社會主義革命將建成一個人們不必因勞動受壓迫、因勞動而異化的新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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