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 馬克思主義理論

馬克思VS馬爾薩斯:人口過剩還是垂死體制

托馬斯·馬爾薩斯牧師(Reverend Thomas Malthus)在19世紀聲名鵲起,他是貧窮和不平等的熱心捍衛者。他斷言,窮人之所以貧窮,並不是因為資本主義的剝削或不公,而是因為他們的人數太多,爭奪有限的資源。如今,馬爾薩斯的觀點仍然以各種不同的形式流傳,甚至對部分左派也產生了影響。在這篇文章中,亞當·布斯借鑒了馬克思和恩格斯對馬爾薩斯的批判,揭示了這些思想在今天的錯誤和反動影響。(按:本文原文發表於2023年11月10日。譯者:Eric L)


「西方文明正在崩潰,因為蜂擁而來的移民霸占了我們的家園,搶走了我們的工作。一群揮舞著輪椅的八旬老人組成的僵屍大軍以其對社會服務永無止境的需求淹沒了政府為數不多的預算。我們擁擠的世界正在燃燒——因為我們的生活標准遠遠超過了我們所能生產的一切。」

諸如此類的反動斷言在資產階級媒體的頭版頭條一遍又一遍的被宣揚著。

這些斷言,在某種形式上,都是托馬斯·馬爾薩斯牧師的反動思想的現代反映,他是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的牧師和經濟學家,他的名字幾乎就是當代人口學的同義詞;尤其是認為人口過剩是社會所有弊病根源的那些理論。

歸根結底,馬爾薩斯的意識形態支撐著右翼對移民和難民的排外主義攻擊。與此同時,自由主義機構也在惡意傳播類似的論點,將公共衛生和養老金系統所面臨的危機歸咎於老年人。我們還被告知,顯然是「潮嬰兒潮一代」阻礙了千禧一代和Z世代購買房屋或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而不是資本主義所固有的混亂和市場的無政府狀態。

然而,今天的馬爾薩斯人口理論不僅在統治階級口中被不厭其煩地重復,還有許多所謂的 「左派」也自覺或不自覺地吸收了這些思想,表現為理論的「退化」和其他類似的、在環境保護運動中盛行的信念。

這種主張在政治光譜中廣泛傳播,而作為馬克思主義者,我們必須用對馬爾薩斯主義的正確理解來武裝自己,並對這種嘩眾取寵的說法做出明確的社會主義回應。

反動思想的宣揚家

馬爾薩斯因其關於人口和生產規律的理論而最為聞名——或者說臭名昭著。最初,他在一篇題為《人口原理論》(An Essay on the Principle of Population)的文章中概述了這一理論。這篇論文的第一版發表於1798年,在法國大革命爆發後不久。

馬爾薩斯因其關於人口和生產規律的理論而最為聞名——或者說臭名昭著。//圖片來源:公共領域馬爾薩斯因其關於人口和生產規律的理論而最為聞名——或者說臭名昭著。//圖片來源:公共領域

這個時間點並非巧合。法國的革命激勵了整個歐洲的浪漫主義作家和烏托邦社會主義者,更不用說受革命鼓舞的新生勞工運動。在英國,歐陸革命對國內和殖民地產生的激進影響使統治階級感到恐懼。例如,在馬爾薩斯的文章發表的同一年,愛爾蘭爆發了反對英國統治的叛亂——由愛爾蘭人聯合協會領導,這是一個受法國兄弟姐妹的革命理想影響的共和派團體。

在這些事件的刺激下,英國的威廉·戈德溫(William Goodwin)等思想家開始構想一個基於科學和理性的未來社會的無限潛力,認為人類的進步是沒有界限的。

這種宣傳被統治階級認為是極其危險的。而在馬爾薩斯身上,他們找到了一個更願意與他們同流合污的宣揚家;一個在理論上反駁烏托邦派的人,他的理論為資本主義破產的現狀提供了辯護。

在這方面,馬爾薩斯的文章第一版明確是作為對戈德溫和其他人的答復而寫的。用他自己的話說,與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等其他保守主義和反動勢力的火炬手一樣,他的目的是提供一個 「結論性的反對人類大眾可能被完善的論據」[1]。

總而言之,馬爾薩斯說,如果沒有任何物質障礙或限制並任由人類自由發展,人類將以幾何級數的速度繁殖——1、2、4、8、16,以此類推。然而,他認為,我們生產食物的能力-——種植作物和飼養動物——只能以算術速度增長。1、2、3、4、5,等等。

根據我們這位聲名狼藉的牧師的推論,人類的數量將不斷受到 「積極的制約」,例如戰爭和飢餓,它們限制了人口增長。換句話說,對馬爾薩斯而言,死亡、破壞和疾病皆是人類不可持續的生育欲望造成的後果:

「這塊土地上的存在的胚胎,如果有充足的食物和充足的空間來擴展,在幾千年的時間裡會填滿數百萬個世界。可惜自然界中無孔不入的法則,將它們限制在規定的範圍內。植物和動物的種族在這一偉大的限制性法則下萎縮。而人類則無法通過任何理性的努力來擺脫它。在植物和動物中,其影響是浪費種子、疾病和過早死亡。而在人類中,其影響則是以苦難和罪惡來表現。」[2]

怪罪窮人

馬爾薩斯不僅暗示人口增長不可能是無限的,他的申論走得更遠。畢竟,對人類的總體規模有物質限制的論點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顯然,如果沒有足夠的營養物質、水等的供應,任何物種都無法繼續增殖。

馬爾薩斯最初的論文主要是針對浪漫主義者和烏托邦主義者的論戰。然而,在後來的著作中,他將自己的理論應用於當時緊迫的政治問題。在每一個場合,他都得出了惡毒的反動結論——窮人才是最明顯的問題。

伴隨著英國的工業革命,大量「自由勞動者」從農村湧入城市,資本主義將工人嚼碎後吐到大街上,造成了廣泛的貧困。

在馬爾薩斯寫這篇文章時的英國,存在一個以教區為基礎的 「濟貧法」系統。它為乞丐和流浪者提供了救濟。但在拿破侖戰爭之後,經濟蕭條和大規模失業困擾著英國,舊的濟貧法愈發被認為是不可持續的。

到1832年,英國王室成立了皇家委員會,並提出了一個新的《濟貧法》。馬爾薩斯的論點——由馬爾薩斯本人公開和熱心地提出——被用來證明當地地區一級的援助將被集中的救濟院系統所取代:地獄般的國家機構提供簡陋的住宿和稀粥以換取人民艱苦的勞動。

馬爾薩斯和他的追隨者認為,以前的《濟貧法》只是讓糟糕的請況火上加油。他們說,真正的問題是食物和其他生存手段的供應。通過慈善重新分配財富並不能解決這個問題。相反,它只會鼓勵下層階級的繁殖,使問題更加嚴重。

換句話說,窮人要為自己的貧窮負責。就像其他正義的靈魂一樣,他們必須委曲求全地接受他們的生活命運——否則,混亂和痛苦將普遍存在:

「一個人出生在一個已有的世界上,如果他不能從他的父母那裡獲得生存必須憑,那他對父母就有正當的要求,而如果社會不需要他的勞動,那他就沒有權利要求獲得最小分量的食物。事實上,他甚至沒有理由呆在這裡。在大自然的盛世中沒有他的容身之處。她讓他離開,並將迅速執行她自己的命令,如果他不在她的一些客人的同情心上下功夫的話。可如果這些客人起身為他騰出空間,其他闖入者就會立即出現,要求得到同樣的幫助……

宴會的秩序和和諧被打亂了,以前的豐富變成了匱乏;客人們的快樂被大廳裡每個地方的苦難和依賴的景像所破壞。」[3]

馬爾薩斯和他的崇拜者們不但反對向貧民提供援助,更呼吁對後者進行懲罰和有效監禁,以防止他們像囓齒動物一樣繁殖。

恩格斯在他的《英國工人階級狀況研究》中指出:「[馬爾薩斯學說認為]問題決不在於去養活「過剩人口」,而在於采用某種辦法盡可能地縮減過剩人口的數目。」[4]

年輕的卡爾·馬克思也說道:「英國議會把赤貧是工人自己造成的貧窮那種看法和這個博愛的理論結合在一起,因此,它並不認為這種貧窮是一種不幸,應該加以防止;反而認為這是犯罪,應該加以鎮壓和懲罰。」[5]

人vs動物

卡爾·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在馬爾薩斯和1834年《新濟貧法》出台後,將這些反動論點撕成了碎片。

首先,科學社會主義的創始人對馬爾薩斯的假設所依據的基本公理提出了質疑。恩格斯質問:

「馬爾薩斯的整個學說是建立在下面這種計算上的:人口是按幾何級數增加…而土地的生產力則是按算數級數增加…差額是觸目驚心的,但是這是否對呢?」[6]

馬爾薩斯聲稱已經用經驗證據證明了這些關系。特別是他通過研究新社會在北美和其他英國殖民地的擴張,確定了他的人口幾何增長速度。

馬爾薩斯所稱的確切數字比率存在偏離是他理論中的主要缺陷。最重要的是,牧師關於生產極限的論斷必須受到質疑。

「在什麼地方證明了土地的生產力是按算術級數增加的呢?」 恩格斯在《批判》中繼續說。「我們可以假定耕地的面積是有限。但是,在這個面積上使用的勞動力卻隨著人口的增加而增加;即使假定收獲量並不是永遠和花費的勞動量同比例增加;但是我們還有第三個要素,一個對經濟學家來說當然是毫無疑義的要素——科學。它的進步和人口增長一樣,是永無止境的。」[7]

換句話說,馬爾薩斯認為人類並不比動物好。在他看來,人類就像培養皿中的細菌:注定要以指數方式繁殖,直到耗盡其棲息地的所有可用資源。

但馬克思和恩格斯卻解釋說,與動物王國的其他部分不同,我們人類有能力進行有意識的積極思考;通過與周圍環境的互動了解我們周圍的世界,並利用這些知識來改變我們的環境;我們發展科學和技術,以掌握自然的力量。

通過他的人口(或人口過剩)理論,馬爾薩斯相信他已經發現了一個永恆的自然規律。但這只是一種粗暴的觀點;一種還原論的形式,它實際上是想把人類社會的動態變化表現為達爾文式的「生存鬥爭」而已(比達爾文本人早了幾十年)。

可惜人類通過勞動能夠發展其掌握的生產力,並且在這樣做的過程中,我們能夠改變我們生活的條件,並擊穿任何阻礙我們物種擴展的障礙。這就是人類與所有其他生物的區別所在。

恩格斯在其未完成的代表作《自然辯證法》中強調:「人則從事生產,他制造最廣義的生活資料,這是自然界離開了人便不能生產出來的。因此,把動物社會的生活規律直接搬到人類社會中來是不行的。」[8]

換句話說,社會和人類群體的發展規律與生物學和進化的規律有著本質的不同。人類社會有它自己的規律,超越那些適用於其他物種的規律。人口學的科學不能淪為一種社會 「達爾文主義」。

唯物主義的歷史觀

馬爾薩斯以其抽像的人口規律,成為他所反對的烏托邦主義者的鏡像。後者夢想著描繪一個脫離物質條件的完美社會的藍圖,而前者試圖通過求助於所謂的永恆的社會法則來捍衛現有的事態;人口法則被認為在歷史上普遍適用,就像牛頓的運動法則在物理學上一樣。

與這兩個理想主義陣營相反,馬克思和恩格斯提供了一種唯物主義的歷史觀。他們解釋說,適用於所有形式的文明的永恆的社會規律是不存在的。相反,人類發展的每個階段都帶來了自己的動力、矛盾和社會關系。每種生產方式又有其獨特的人口規律,必須對其進行具體的研究。

「[按照馬爾薩斯派的說法,] 全部歷史可以納入一個唯一的偉大的自然規律。」馬克思在他的通信中這樣表示,以告誡某些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歷史唯心主義:

「這個自然規律就是《struggle for life》,即‘生存鬥爭’這一句話(達爾文的說法這樣應用就變成了一句空話),而這句話的內容就是馬爾薩斯的人口律,或者更確切些說,人口過剩律。這樣一來,就可以不去分析‘生存鬥爭’如何在各種不同的社會形態中歷史地表現出來,而只要把每一個具體的鬥爭都變成‘生存鬥爭’這句話,並且把這句話變成馬爾薩斯關於‘人口的狂想’就行了。」[9]

「這樣一來,」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中進一步解釋,「[馬爾薩斯]把歷史上不同的[人口]關系轉變成一種抽像的數字關系,他純粹是憑空捏造出來的,既不依靠自然規律,也不依靠歷史規律。」[10]

人類人口的規律和限度不是由自然界決定和制約的,而是由生產決定的。不同的生產方式,又有不同的人口規律。

人類人口的規律和限度不是由自然界決定和制約的,而是由生產決定的。//圖片來源:公共領域人類人口的規律和限度不是由自然界決定和制約的,而是由生產決定的。//圖片來源:公共領域

「事實上,每一種特殊的、歷史的生產方式都有其特殊的、歷史地起作用的人口規律。抽像的人口規律只存在於歷史上還沒有受過人干涉的動植物界。」[11]

相對剩余人口

在駁斥了馬爾薩斯的抽像的、不可改變的人口規律之後,馬克思開始著手分析和制定資本主義特有的人口規律這一積極任務。

然而,馬克思並沒有關注自己試圖研究影響特定社會規模的人口動態。一系列的因素——包括不斷變化的道德和宗教態度——可能決定一個特定類型的人口是增長還是萎縮;父母是否選擇擁有更大或更小的家庭;出生率和死亡率是低還是高。

在這方面,馬克思明白,人類的總人數並不完全基於經濟決定因素;人口和生產之間沒有機械關系。

相反,在《資本論》中,馬克思概述了資本主義積累的動力是如何導致相對過剩人口的趨勢的

馬爾薩斯將貧困歸因於人口的絕對數量;太多的人追逐太少的商品,這是不可避免的結果。相比之下,馬克思表明,貧窮是資本主義矛盾的結果。

在對越來越大的利潤的無止境的渴求的驅動下,資本家之間的競爭迫使他們不斷地將剩余價值——由工人階級創造的——重新投入到新的生產資料中,導致擴張和增長。在這個過程中,對勞動能力的總需求增加。然而,與此同時,資本家投資於機械和自動化,以提高工人的生產力,降低他們的商品價格,並在競爭中勝過其他生產商。因此,出現了兩種相互矛盾的趨勢。一方面,工人被技術所淘汰,並被扔到廢品堆裡。另一方面,隨著經濟的發展,失業的工人又被重新吸收到生產中。

一些行業被改造,使工人成為多余的人;另一些行業則擴張,創造了對額外工人的需求。不同經濟部門之間和內部的這些變化體現了資本主義的繁榮和蕭條的永恆周期。其結果是被認為超過資本要求的人口的起伏;即馬克思所說的「產業後備軍」的混亂波動。

馬克思在他的巨著中解釋說,「事實是,資本主義積累不斷地並且同它的能力和規模成比例地生產出相對的,即超過資本增殖的平均需要的,因而是過剩的或追加的工人人口。」[12]

此外,馬克思強調,後備勞動大軍不僅是資本主義積累的產物,而且是資本主義積累並得以延續的必要條件。

為了不斷擴大他們的業務,資本家必須在任何時候都保證現成的閑置勞動力供應。同時,這種工人儲備的存在有助於保持工資的下降壓力,從而提高老板的利潤。

「資本在兩方面同時起作用。它的積累一方面擴大對勞動的需求,另一方面又通過「游離」工人來擴大工人的供給,與此同時,失業工人的壓力又迫使就業工人付出更多的勞動,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使勞動的供給不依賴於工人的供給。」[13]

那麼,不如馬爾薩斯所言,是人口的絕對數量壓低了工資,造成了貧困,而是資本的活力造就了勞動力的後備軍;不是人口過多和生產有限的情況,而是相對於利潤制度的需要來說人口過剩;如同恩格斯所強調的那樣,不是”人口對生活資料的壓力[……],而是對就業資料的壓力」[14]。

「因此,工人人口本身在生產出資本積累的同時,也以日益擴大的規模生產出使他們自身成為相對過剩人口的手段。這就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特有的人口規律」[15]

人口過剩 vs 生產過剩

馬克思和恩格斯分析了資本主義的實際矛盾,這些矛盾使社會無法養活越來越多的人。這可以取代了馬爾薩斯關於糧食供應方面的算術進展的論斷。

馬克思和恩格斯分析了資本主義的實際矛盾,這些矛盾使社會無法養活越來越多的人。//圖片來源:公共領域馬克思和恩格斯分析了資本主義的實際矛盾,這些矛盾使社會無法養活越來越多的人。//圖片來源:公共領域

最重要的是,他們解釋說,人口過剩的情況遙遙無期,而生產過剩的情況總是近在眼前。人類面臨的不是永久的匱乏,而是富足中的貧窮。正如恩格斯所寫的那樣

「生產得太少,這就是全部問題之所在。但是,為什麼生產得太少呢?並不是因為生產已經達到極限(即使是在今天,在使用現代化的手段的情況下)。並不是由於這個原因,而是由於生產的極限並不決定於挨餓的肚子的數目,而決定於有購買力的有支付能力的錢袋的數目。資產階級社會不希望,也不能希望生產得更多。沒有錢的肚子,即不能用來生產利潤、因而也沒有購買力的勞動,使死亡率不斷提高。」[16]

簡而言之,資本主義下的飢餓不是因為社會在技術上無法養活自己,而是因為利潤體系的瘋狂。

恩格斯在《批判》中說:「要是馬爾薩斯不這樣片面地看問題,他就會看到,人口的過剩或勞動力過剩總是與財富過剩、資本過剩和地產過剩聯繫著的。」[17]

馬爾薩斯的理論自他去世後,已經在實踐中多次被推翻。馬爾薩斯的末日預言一直被各種事件所破壞;農業、工業和科學的發展使社會能夠提高土地的肥力。人類通過技術和工藝的應用提高生產力,並以更少的資源生產更多的東西。

即使在今天,根據人道主義運動者「反飢餓行動」的說法,人類生產的糧食足以養活整個世界,但估計全球有10%的人口正在忍受營養不良和飢餓。

問題不在於馬爾薩斯式的人口過剩,而在於私有制和民族國家:這是阻礙生產力發展的兩個基本障礙;也是阻礙我們今天合理利用社會巨大資源的原因,這些資源被資本家掠奪以獲取利潤。

寄生主義的辯護者

通過將飢餓和匱乏歸咎於普通人,馬爾薩斯積極轉移了人們對真正罪魁禍首的注意力:資本主義制度。在這方面,馬克思把馬爾薩斯描述為 「統治階級的無恥的獻媚者」[18],他的理論為 「勞動剝削者進行新的辯護。」[19] 。

最重要的是,馬爾薩斯捍衛了地主階級的利益。例如,在關於《谷物法》(對進口到英國的谷物征收關稅)的辯論中,馬爾薩斯堅定地站在保護主義和地主一邊,反對自由貿易的支持者,如英國古典經濟學家大衛·李嘉圖。

此外,這位神職人員還忠於自己的信條,用他的經濟理論為自己的寄生階層的存在辯護——為教會、貴族和其他各種「閑人」的非生產性消費辯護。

這位神職人員還忠於自己的信條,用他的經濟理論為自己的寄生階層的存在辯護。//圖片來源:公共領域這位神職人員還忠於自己的信條,用他的經濟理論為自己的寄生階層的存在辯護。//圖片來源:公共領域

他保證,這種對社會資源的揮霍並不是浪費,而是事實上對於防止危機和確保資本主義的持續生存是必要的。

馬克思在總結馬爾薩斯的經濟觀點時解釋:

「因此,必須有不是賣者的買者,資本家才能實現他的利潤,才能「按照商品的價值」出賣商品。所以就必須有地主、年金領取者、領干薪者、牧師等等以及他們的家僕和侍從。」[20]

同時,按照馬爾薩斯的說法,我們既有人口過剩,又有消費不足;有太多的嘴需要喂養,同時又有太多的商品無法出售;生產的東西太少,無法維持無錢的大眾,同時又有只能通過富裕的游手好閑者和懶漢的貪婪來吞噬的剩余商品。

馬克思總結說:

「人口論小冊子的作者就鼓吹,經常的消費過度和寄生者占有盡可能多的年產品是生產的條件。」[21]

馬爾薩斯思想中的這個明顯的矛盾,實際上表達了資本主義核心的一個真正的矛盾:生產過剩。

在回答亞當·斯密和讓·巴蒂斯特·薩伊等相信自由市場的合理性和效率的自由放任的古典經濟學家時,馬克思表明,資本主義天生就容易發生危機——由利潤體系本身的性質導致的危機。

馬克思解釋說,資本家的利潤來自工人階級的無償勞動。工人獲得的價值(以工資的形式)少於他們生產的(以商品的形式)。因此,資本主義的生產能力將永遠超過市場吸收所有產品的能力。

結果,正如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所解釋的那樣:

 「在危機期間,發生一種在過去一切時代看來都好像是荒唐現像的社會瘟疫,即生產過剩的瘟疫。社會突然發現自己回到了一時的野蠻狀態;仿佛是一次飢荒、一場普遍的毀滅性戰爭,使社會失去了全部生活資料;仿佛是工業和商業全被毀滅了。這是什麼緣故呢?因為社會上文明過度,生活資料太多,工業和商業太發達。」[22]

馬克思承認,雖然他認為這位牧師是個連環抄襲者,但馬爾薩斯的經濟思想也有一些優點,因為「相對於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中可憐的和諧學說」,這位牧師提供了「對不和諧現像的尖銳強調。」

馬爾薩斯樂於宣揚資本主義的矛盾,因為這為貴族和其他各種社會寄生蟲提供了接口,而他正是為這些人的利益服務的。

馬克思指出:

「馬爾薩斯並不打算掩蓋資產階級生產的矛盾,相反,他是想要突出這些矛盾,以便一方面證明工人階級的貧困是必要的(對這種生產方式說來,他們的貧困確實是必要的),另一方面向資本家證明,為了給他們出賣的商品創造足夠的需求,養得腦滿腸肥的僧侶和官吏是必不可少的。」 [23]

人口老齡化還是制度老化?

馬爾薩斯責備了窮人的貧窮。但他顯然對富人的富裕沒有異議。

今天,馬爾薩斯的當代追隨者也是如此。自由派社評指責最脆弱的人是社會的負擔。但這些偽君子卻忽視——或者更糟糕的是,積極維護——掛在我們脖子上的真正的磨刀石:億萬富翁和銀行家,他們只是一種累贅,他們的制度使數百萬人終生痛苦和辛勞。

自由派社評指責最脆弱的人是社會的負擔。//圖片來源:Salar Arkan自由派社評指責最脆弱的人是社會的負擔。//圖片來源:Salar Arkan

在這方面,各種類型的新馬爾薩斯主義者扮演著一個危險的角色,當涉及到資本主義的罪行和災難時,他們把手指指向各種形式的替罪羊。例如,移民和難民預計會淹死在地中海或英吉利海峽。我們被告知,這個國家已經「滿了」。如果允許「一窩蜂」的外國人進入我們的海岸,那麼已經不堪重負的社會服務將會崩潰。與此同時,資本家們正淹沒在利潤中。

或者以老年人的情況為例——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曾經擔心過「人口炸彈」,現在許多受馬爾薩斯啟發的作者擔心的是相反的情況:人們沒有足夠的嬰兒,導致社會的勞動人數不斷減少,平均年齡不斷增大。

根據聯合國的估計,全世界的婦女——由於各種因素——生孩子的數量越來越少。因此,地球上的總人口預計將從今天的80多億上升到2083年的約104億的高峰。隨著出生率的降低,這一高峰將在2050年降至90億。

同時,由於醫療保健等方面的改善,預期壽命正在增加。總的結果是,社會正在迅速老齡化。

這對經濟產生了嚴重影響。特別是「老年撫養比」,衡量老年人相對於工作年齡人口(15-64歲)的數量,正在逐步上升。換句話說,一個減少的勞動力必須維持更多的退休人員。

這意味著推動經濟增長的工人相對減少;供資本家利用的勞動力比例減少;與總人口相比,納稅人減少,同時政府在國家養老金和公共醫療方面的支出需求增加。

瑞銀投資銀行前首席經濟學家喬治-馬格努斯在他的《老齡化時代》一書中警告說:

「人口和勞動力的規模和特征即將發生的重大和長期的變化可能會破壞經濟增長。老齡化社會將不得不想辦法從福利國家獲得更多與年齡有關的支出,以及如何支付這些支出。」[24]

對馬爾薩斯來說,問題在於太多的窮人吞噬了社會的資源。而現在我們被告知,問題是老人太多了。

同樣,在最近的一份特別報告中,自由派雜志《經濟學人》預測西方將出現 「日本化」——即一個老齡化的過程,人口的減少將導致經濟停滯和國家債務的膨脹。

該雜志的作者甚至認為,老年人可能對世界經濟陷入泥潭負有責任:不僅因為老年人數量的增加意味著撫養率的提高和公共開支(福利和醫療)的增加,而且還因為退休人員顯然有助於 「全球儲蓄過剩」。

不足為奇的是,這些資產階級作家並沒有想到要研究全球經濟放緩背後的真正原因:不是老年人手中而是億萬富翁的銀行賬戶中的 「儲蓄過剩」。

正是資本主義——一個被生產過剩和無政府狀態所困擾的系統——是資產階級經濟學家(比如拉里·薩默斯(Larry Summers)和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eman)),分別在新冠毅清之前所討論的「長期停滯」和「永久低迷」的始作俑者;也對現在困擾統治階級和工人階級的不穩定和通貨膨脹的根本原因。

如果經濟在向前發展,生產力在提高,那麼相對較少的工人在晚年要養活更多的人就不會有什麼問題。提供更高水平的醫療保健等的財富將是存在的。事實上,這些價值早已被創造出來,但卻閑置在超級富豪們的金庫裡。

與其指責嬰兒潮一代使政府預算負擔過重,不如指責老板們和他們的系統使社會停滯不前。問題不在於所謂的代溝,而在於階級分化。

在這方面,真正要問的問題不是「該怎麼處理這些老人?」,而是「為什麼生產力停滯了?」。

為什麼我們不能用更少的錢生產更多的東西——不僅在工業和農業,而且在基本服務方面?為什麼人工智能和自動化等技術沒有導致工作時間和退休年齡的大規模減少?為什麼盡管有最新的科學進步,一股相對較小的勞動力卻不能為越來越多的受撫養人提供服務,同時增加養老金、社會護理、兒童保育、教育等方面的供給?

正如科學和技術進步使更多的人活得更長,並使家庭對他們有多少孩子有更多的潛在控制權一樣,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也應該使社會能夠維持更年長、更多的人口,使所有人的生活水平更高。

所有這些——以及更多——都是完全可能的。但不是在資本主義的基礎上,因為資本主義正處於僵局之中。

事實上,即使是主流學者也在警告「科學停滯」;報告說,近幾十年來,研究的「破壞性 」已經減少,創新已經停滯不前。

當然,這些經驗主義的悲觀主義者——就像他們之前的馬爾薩斯——沒有看到的是,這種停滯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到達死胡同的不是科學和技術,而是當前的生產模式。

簡而言之,社會危機的罪魁禍首不是人口老齡化,而是一個衰老的體系——腐朽的資本主義體系,它早已超越了它的歷史作用,今後必須被埋葬;由它的掘墓人——工人階級埋葬。

崩潰和災難

上述關於人口增長的數字和預測進一步反駁了馬爾薩斯及其門徒的論點。這位反動的牧師不僅在人類轉變生產方式、從而養活更多的人的能力方面是錯誤的;他在人類對生育的偏愛方面也是錯誤的。

歸根結底,馬爾薩斯的意識形態支撐著右翼對移民和難民的排外主義攻擊。//圖片來源:Mstyslav Chernov, Unframe歸根結底,馬爾薩斯的意識形態支撐著右翼對移民和難民的排外主義攻擊。//圖片來源:Mstyslav Chernov, Unframe

馬爾薩斯在他那篇臭名昭著的文章中堅持認為,沒有什麼能阻止普通人像小兔子一樣不受控制地繁殖後代。然而,我們看到,隨著社會的發展,物質上的變化反作用於家庭並導致了生育率下降的普遍趨勢。

這個過程背後的因素有很多:從農業到工業,從農村到城市的轉變;大量婦女進入勞動力市場;福利國家的建立,包括公共教育和醫療保健;更容易獲得避孕和計劃生育的知識;社會態度的變化,最明顯的是宗教作用的下降;以及今天越來越多的潛在父母無力撫養更多的孩子(如果有的話),因為工資低,育兒成本高,租金等。

不管確切的原因是什麼,現代資本主義下的總體結果是明確的:生產力的發展為家庭減少子女提供了物質動力和基礎,但同時也使社會能夠支持更大的總人口。然而,馬爾薩斯主義者以純粹片面的方式看待一切,對這個現實視而不見。

著名的新馬爾薩斯主義者也是如此,比如「羅馬俱樂部」(Club of Rome)——一個由資產階級學者、知識分子和組織組成的團體,他們在1972年發表了令人震驚的增長極限報告。

羅馬俱樂部的科學家們為計算機時代更新了馬爾薩斯的觀點,對地球資源和人口的變化進行了模擬,提出了100-120年內生態、經濟和社會全面崩潰的世界末日預言。

但正如蘇塞克斯大學的批評家克里斯托弗·弗里曼(Christofer Freeman)——《末日模型》(Models of Doom)的作者——在回應中所說:「換句話說,任何模型的可靠性都取決於其輸入和假設。」[25]而《增長的極限》的作者完全被馬爾薩斯的偏見所感染,這些偏見很明顯的影響了他們對人口和環境的預測。

據預測,人口和消費將繼續呈指數級增長,而生產——尤其是糧食——將難以跟上。有限的資源將以更快的速度被耗盡。如果飢餓沒有殺死我們所有人,那麼污染肯定會。

最重要的是,像馬爾薩斯一樣,羅馬俱樂部的研究人員沒有進步的觀點。他們的方程式中沒有為技術的質的飛躍;為社會和經濟的變革;為階級鬥爭留出空間。

他們所能建議的是旨在實現「零增長」的政策。這是馬爾薩斯的親傳理論,當代的「去增長 」(De-growth)思想就是從這個血統中產生的。在資本主義的背景下,這相當於一個永久性的緊縮制度。

然而,羅馬俱樂部確實有一個觀點。如果繼續按部就班,人類正朝著一個可怕的生態、經濟和社會危機的未來飛奔,這甚至可能威脅到文明本身的延續。

可惜解決方案並不在於馬爾薩斯式的「積極控制」,人口控制或限制消費的補救措施,而是在於工人階級為了人類和地球的利益掌握權力並合理規劃生產。

社會主義或野蠻主義

馬克思主義者對於人口越多越好還是越少越好;人們是否應該或不應該想要孩子這些問題並不持抽像的道德觀點。

我們反對的是馬爾薩斯主義者——無論是右派還是左派——斷言普通人必須因為社會顯然沒有資源或生產潛力來為全世界的人口以及數十億人提供體面的生活這種虛偽的理由而忍受死亡,貧窮和指責。

各種各樣的障礙使絕大多數人無法真正控制自己的生活。一方面,美國最高法院——以及一個又一個國家的反動政府——剝奪了數百萬婦女選擇不生孩子的權利。另一方面,由於缺乏負擔得起的托兒所或住房,資本主義剝奪了數百萬婦女和男子選擇生孩子的能力。

馬克思主義者希望消除所有這些障礙:為婦女提供生殖權利和其他基本的民主自由;民主地規劃經濟,以便為所有人提供體面的住房、資金充足的公共服務和養老金,以及免費的、社會化的兒童保育和老人護理設施。

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我們需要一場革命:用基於合理的社會主義規劃、共同所有權和工人控制的新經濟法則取代資本主義生產和私有財產的無政府法則。正如恩格斯所解釋的那樣:

「所謂生存鬥爭就采取了如下的形式:必須保護資產階級的資本主義社會所生產出來的產品和生產力,使它們不受這個資本主義社會制度本身的毀滅性的破壞作用的影響,辦法是從不能辦到這一點的資本家統治階級手中奪取社會生產和社會分配的領導權,並把它轉交給生產者群眾——而這就是社會主義革命。」[26]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避免人類面臨的生存危機。我們的唯一選擇是社會主義或野蠻主義。

《火花》是國際馬克思主義趨勢組織(IMT)的台灣網站。我們是一個世界各地社會主義革命奮的革命馬克思主義組織。如果認同我們的理念並有興趣加入我們,可以寫「加入我們」的表格,致信marxist.tw@gmail.com,或私訊「火花-台灣革命社會主義頁,謝謝!

注釋

[1] T Malthus, An Essay on the Principle of Population, Penguin Books, 1985, pg 72

[2] 同上

[3] T Malthus, pg 249

[4] 恩格斯,《英國工人階級狀況》,「資產階級對無產階級的態度」,馬恩全集,中文版第二卷,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marx-engels/02/024.htm

[5] 馬克思,「評一個普魯士人的《普魯士國王和社會改革》」,馬恩全集,中文版第一卷,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pdf/marx-engels/me01.pdf

[6] 恩格斯,《國民經濟學批判大綱》,馬恩全集,中文版第一卷,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pdf/marx-engels/me01.pdf

[7] 同上

[8] 恩格斯,《自然辯證法》,馬恩全集,中文版第二十卷,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marx-engels/20/008.htm

[9] 馬克思,路德維希·庫格曼,1870年6月27日,馬恩全集,中文版第三十二卷,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marx-engels/32/372.htm

[10] K Marx, Grundrisse, Penguin Books, 1973, pg 606,譯者自譯

[11] 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第二十三章,資本主義積累的一般規律,中文版,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marx/capital/23.htm

[12] 同上

[13] 同上

[14] R L Meek (ed.), Marx and Engels on Malthus, Laurence and Wishart, 1953, pg 81,譯者自譯

[15] 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第二十三章

[16] 恩格斯,致弗里德里希·阿爾伯特·朗格,1865年3月29日,馬恩全集,中文版第三十一卷,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marx-engels/31/242.htm

[17] 恩格斯,《國民經濟學批判大綱》,馬恩全集,中文版第一卷,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pdf/marx-engels/me01.pdf

[18] 馬克思,《剩余價值論》第二卷,第九章,馬恩全集,中文版第二十六卷,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marx-engels/26-2/002.htm

[19] 同上

[20] 馬克思,《剩余價值論》第三卷,第十九章,馬恩全集,中文版第二十六卷,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marx-engels/26-3/002.htm

[21] 同上

[22] 馬克思、恩格斯,《共產黨宣言》,馬恩全集,中文版第四卷,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marx-engels/04/044.htm

[23] 馬克思,《剩余價值論》第三卷,第十九章,馬恩全集,中文版第二十六卷,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marx-engels/26-3/012.htm

[24] G Magnus, The Age of Aging, John Wiley and Sons, 2009, pg xix-xx

[25] P Neurath, From Malthus to the Club of Rome and Back, M.E. Sharpe, 1994, pg 96

[26] 恩格斯,《自然辯證法》,馬恩全集,中文版第二十卷,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marx-engels/20/008.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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