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全世界的媒體持續在談論歐洲的新戰事。據美國情報部門稱，俄羅斯已在其和烏克蘭的邊境屯兵超過10萬。俄羅斯亦與白羅斯進行了聯合軍演。北約和美國均與俄羅斯進行了一系列會談，但尚未解決問題。（按：本文原文發表於2022年1月24日。譯者：Iwata）

普丁會怎麼做？

當下各方都發表過諸多關於普丁的計劃的猜想。首先，我們必須警告，應該對西方媒體所大肆宣傳的 「迫在眉睫的俄羅斯入侵」這種說辭持保留態度。這是美國中情局（CIA）為了影響輿論的編造故事。烏克蘭澤連斯基（Zelensky）政府在基輔發表的「俄羅斯人正在策劃一場假旗行動以賦予軍事行動正當性」的聲明則更不可信。我們更應該將這些事件視為一場兩方在打的宣傳戰，當然也包括普丁和俄羅斯外交部長謝爾蓋·拉夫羅夫（Sergei Lavrov）的公開聲明。

部分西方的評論指出，普丁去年 7 月寫過一篇長文稱俄羅斯和烏克蘭是屬於「一個民族」。 另有其人指出拉夫羅夫的指責北約是一個「旨在接管因華沙條約組織和蘇聯解體所遺留下來的領土所成立的項目」。（我的重點）有人辯稱，所有這些都是「普丁想要俄帝國歸來」的證據。

俄羅斯軍隊顯然大優於烏克蘭，如果它選擇入侵烏克蘭，將是相對輕松的。援引烏克蘭軍事情報部門負責人的話說：「如果烏克蘭在沒有西方軍隊支持的情況下被全面入侵，將沒有足夠的軍事資源擊退俄羅斯。」 同一篇文章也引用了前美國海軍陸戰隊員羅伯·李（Robert Lee）的話表示，俄羅斯的導彈可以 「在不到一個小時內殲滅大部分烏克蘭軍隊。」

最初的入侵可能會相對迅速地實現，但控制或吞並一個國家完全是另一回事。//圖片來源：公共領域

然而，正如我們在美國入侵伊拉克和阿富汗時所看到的，最初的入侵可能會相對迅速地實現，但控制或吞並一個國家完全是另一回事。普丁必須考慮一個事實：入侵成功後，他也很可能不得不與當地的叛亂僵持。一些的民調顯示，如果發生入侵，烏克蘭有58%的男性或三分之一的公民願意與俄羅斯作戰。《紐約時報》援引一名烏克蘭指揮官 Oleksandr Pavlyuk 的話稱，必要情況下，烏克蘭將「發動一場游擊戰」。

顯然，如果俄羅斯真的入侵，大部分烏克蘭人會加入抗戰。自 2014 年導致亞努科維奇（Viktor Yanukovitch）政府被推翻的邁丹抗議活動（又名「橘色革命」）以來，烏克蘭一直宣揚反動的反俄羅斯烏克蘭民族主義和極右翼意識形態。在俄羅斯吞並克裡米亞之後的幾年裡，烏克蘭對北約的支持大大增加。根據最近的一項民調，如果舉行全民公決，近 60% 的烏克蘭人將投票支持加入北約，但烏克蘭存在區域分歧，西部和中部堅決支持，東部和南部勉強反對（民調僅包括在基輔控制下的頓巴斯部分）。因此，俄羅斯不太可能僅憑武力吞並烏克蘭。

前西點軍校軍事史教授弗雷德·卡根（Fred Kagan）博士估計，俄羅斯占領烏克蘭後每 20 個居民中就會出現一個反抗分子。這意味著俄羅斯需要 325,000 人的部隊以控制基輔和烏克蘭南部和東部的主要城市。這不是一個普丁願意付出的代價。

普丁想要什麼？

俄羅斯向美國和北約提出的要求包括後者不得在前東歐集團開展軍事活動；避免部署足以覆蓋俄羅斯的導彈；以及北約停止向東擴張等。

西方媒體虛偽地將這些要求描述為完全不合理的。1989 年，時任美國國務卿詹姆斯·貝克（James Baker）就曾承諾「北約的管轄範圍不會向東擴大……一英寸。」 此後，北約向東擴張了1000公裡，並進一步向烏克蘭和格魯吉亞承諾他們有朝一日將成為成員國。

北約是一個被俄羅斯視為威脅的軍事聯盟。烏克蘭作為美國最大的軍事援助接受國之一，自 2014 年以來獲得了 25 億美元資助。可以想像，俄羅斯對此的反應就如同美國政府對加拿大或墨西哥加入與俄羅斯或中國的軍事聯盟的反應。此外，美國於2019年單方面退出其在1988年簽署的中導條約（不擴散中程導彈）。

俄羅斯向美國和北約提出的要求包括後者不得在前東歐集團開展軍事活動；避免部署足以覆蓋俄羅斯的導彈；以及北約停止向東擴張等。//圖片來源：kremlin.ru

美國念叨「國家主權」和「邊界不可侵犯」的神聖原則……但只在符合其帝國主義目的時才這樣做。美國是地球上最強大的帝國主義國家，為了維護本國資產階級的利益，它從不猶豫撤除政府和侵略他國。

普丁為了捍衛俄羅斯資產階級的利益，當然想要擊退北約。2008年的格魯吉亞戰爭是這方面的一個轉折點。俄羅斯忍受了西方帝國主義幾年的屈辱後，說「夠了」。而美國此時也無能為力。

2013 年歐巴馬在當時敘利亞的情勢內高喊的所謂「紅線」也是如此。當時西方正發動一場扶持伊斯蘭叛亂的運動，以推翻俄羅斯的長期盟友：敘利亞的阿薩德政權。但顯然美國並不准備派遣地面部隊來完成這項工作。因此，俄羅斯人意識到干預敘利亞以支持阿薩德政權並維持俄羅斯在地中海唯一的軍事設施是安全的。美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俄羅斯和伊朗粉碎其在敘利亞的聖戰派軍事代理人。

此後不久，俄羅斯於2014 年吞並了克裡米亞。這一事件對俄羅斯統治階級具有重要的戰略和歷史價值。華盛頓發表抗議並威脅普丁會「承擔後果」。但事實是，即使美國對俄國實施了制裁，在八年後，克裡米亞仍然是俄羅斯聯邦的一部分，美國對此無能為力。

所有這些都提振了普丁的信心，助長了他讓俄羅斯重新成為東歐和中亞地區主要大國的雄心。在他干預並支持白羅斯和哈薩克斯坦現政權後，兩國對俄羅斯的依賴進一步加強。

美國在阿富汗戰敗之後，普丁認為再次重申俄羅斯資本主義的利益並反擊西方的時機已經成熟。帶著典型的黑幫風格，他利用威脅來獲得世界舞台上的影響力。Politico 報導，11 月，普丁告訴外交官，一定程度的緊張局勢將迫使西方認真對待俄羅斯。將大量軍隊調遣到烏克蘭邊境正是為了實現這一目標。

當下已經有人猜測，近日發生的70 起導致癱瘓烏克蘭政府網站的網絡攻擊是在普丁的指使下發動的。在會談期間，俄羅斯還與白羅斯軍隊進行了實彈演習，現在又有報道稱他們開展了進一步的演習。普丁有意威脅烏克蘭，以迫使美國和北約坐到談判桌前，商討北約從東歐撤軍，以及明斯克協議（與烏克蘭簽署的關於其東部地區地位的和平協議，這將鞏固俄羅斯在烏克蘭國內的影響力）的執行問題。

雖然俄國全面占領烏克蘭是不可能的，但普丁的威脅並非空穴來風。俄羅斯有可能對烏克蘭的軍事設施發動「小規模戰爭」或外科手術式打擊。西方評論員說，這一系列行動將涉及完全吞並目前在烏克蘭境內已被親俄勢力控制的頓巴斯地區；建立一條通往先前吞並的克裡米亞的陸上走廊；或復興所謂的「新俄羅斯」項目，該項目有「將烏克蘭與黑海隔絕」的企圖。

然而，普丁看來不太希望吞並頓巴斯。這些地區維持現狀——由俄羅斯有效控制，但仍是烏克蘭的一部分——讓普丁在烏克蘭擁有很大的影響力。同樣，「新俄羅斯」項目涉及占領敖德薩市，該市人口超過 100 萬，其中 68% 是烏克蘭人。這不僅成本高昂，還可能導致形成反對占領的反抗陣線。因此假設普丁要采取軍事行動（當然這是一個巨大的假設），最有可能的路線是建立一條連接頓巴斯和克裡米亞的陸上走廊。

普丁的另一個動機顯然是煽動大俄羅斯民族主義的火焰，以分散人們對國內問題的注意力。多年來，普丁依靠石油繁榮的浪潮，使他的支持率保持在 70% 左右。吞並克裡米亞後，普丁的支持率在沙文主義情緒的支持下增加到了 85% 左右。然而，他的人氣在 2020 年降至 55%左右——根據某些民意調查，甚至更低。

許多因素導致了普丁支持率下滑。根據官方數據，新冠病毒大流行已導致約 32 萬俄羅斯人死亡。隨著 2008 年危機後的油價下跌，俄羅斯經濟也陷入困境。這意味著，從 2013 年到 2020 年，俄國的實際收入下降了 11%。最重要的是，目前的通脹率超過 8%，從而進一步壓低工人階級的生活水平。這是去年納瓦爾尼被捕引發抗議活動以及普丁旗下的「統一俄羅斯黨」在近期選舉內遭到挫敗的真正原因。

因此，普丁的部分動機可能是再次點燃反動的民族主義精神，以消除俄羅斯社會中不斷膨脹的階級憤怒。但是通過戰爭威脅來煽動民族主義與實際參與一場漫長且代價高昂的戰爭是兩回事，後者甚至會產生相反的效果。與普丁的利益相悖是俄方全面軍事入侵烏克蘭極不可能的另一個原因。

式微的美國

美帝國主義的代表們對俄國只有口頭反應。白宮新聞秘書莎琪（Jen Psaki）拒絕了俄羅斯的要求，解釋說美方「不會違背建立歐洲安全的關鍵原則」。 美國國務卿安東尼·布林肯（Antony Blinken）宣布，美國「會准備對俄羅斯的進一步侵略作出有力回應」。

然而，經過進一步調查，所謂「強有力的反應」也不過是「強有力的經濟措施」、「向烏克蘭人提供額外的防御資源」以及「加強我們在北約盟國的東翼」的承諾。同樣，北約秘書長延斯·斯托爾滕貝格（Jens Stoltenberg）宣稱「我們有士兵，我們有軍隊」，但他沒有說明具體可以做什麼。美國總統拜登甚至指出，讓美軍親自保衛烏克蘭本身「是完全免談的」！

美帝國主義的相對弱化，此時暴露於它不願派遣地面部隊，傾向撤退，這又放大了它的弱點。在 1 月 19 日的新聞發布會上，拜登指出，他的「猜測」是普丁「會移進來」。 然而，他補充說，西方的反應將取決於「[俄羅斯]做了什麼。輕微的入侵是一回事，然後我們 [北約] 將爭吵該做什麼和不做什麼」。

美國總統拜登指出讓美軍親自保衛烏克蘭是完全免談的。//圖片來源：NATO, Flickr

從美帝國主義的角度來看，與其歐洲盟友之間的分歧不應該是被公諸於世的。但美國的軟弱使他們無法迫使北約聯合起來對抗俄羅斯。法國總統馬克宏最近呼吁與俄羅斯單獨進行歐洲主導的會談也證明了這一點。

美國擔心在世界面前暴露弱點，這就是為什麼美國統治階級的某些部分可能傾向於采取更加強硬的立場。但是美國實際上只能做有限的事。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兩場懲罰性戰爭結果後，美國內部出現了大量反對戰爭的聲音。這一切所反映的是美帝國主義的相對衰落，無法像過去那樣充當世界警察的角色。它不太能夠迫使其盟友采取行動，而且較弱的大國已有機會在地區範圍內展示他們的力量。

制裁

美國和北約只能依靠進一步的制裁。討論的範圍從將俄羅斯排除在 SWIFT 世界銀行體制支付系統之外以阻礙其在世界市場上采取行動的能力； 阻止智能手機和汽車零部件等商品的進口；取消北溪 2 號天然氣管道，該管道將繞過烏克蘭將俄羅斯天然氣從俄羅斯直接輸送到德國。

這種做法的問題在於，如果俄羅斯真的打算入侵烏克蘭，制裁不足以阻止它。首先，據估計制裁每年對俄羅斯經濟造成的打擊在 2.5% 到 3% 之間，未達到預期的目標。其中許多制裁是在俄羅斯吞並克裡米亞之後實施的，卻未能迫使普丁放棄吞並。

最重要的是，正如英國《金融時報》所解釋的，俄羅斯政府已努力減少對全球金融體系的依賴。實際上，制裁對歐盟造成的打擊可能比對俄羅斯造成的更大。歐盟 40% 以上的天然氣和四分之一的石油從俄羅斯進口，因此歐盟領導人不太願意禁止俄羅斯使用 SWIFT 支付系統或停止北溪 2號項目（尤其是在天然氣價格飆升的背景下）。

德國這個歐洲主要資本主義國家，也是經濟上最依賴俄羅斯的國家。因此，德國資本家並不熱衷於制裁，柏林也明顯不如華盛頓好戰。德國海軍司令因為公開表達這一點而被迫辭職，當時他說克裡米亞的形勢不會被逆轉，普丁想要「而且可能應該得到的」是「受到尊重」。德國總理奧拉夫·舒爾茨（Olaf Scholz）在接受《南德意志報》采訪時表示，如果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對俄羅斯實施的任何制裁都應該是「謹慎的」，因為「任何人都不應抱有任何措施不會對我們造成任何後果的幻想。」這些話是在華盛頓希望其歐洲盟友全力對付俄國，以方便美國專注於對付中國所說的。

此外，對俄羅斯技術進口的封鎖只要某些國家願意違反封鎖，俄羅斯的企業就不會完全失能。美國可能會試圖阻止智能手機或任何它喜歡的東西進入俄羅斯市場，但中國會非常願意介入並填補這一空缺。

協議能達成嗎？

現在的問題是：局勢將如何發展？根據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傑克·蘇利文（Jake Sullivan）的說法，美國的主要目的是「阻止俄羅斯對烏克蘭領土的進一步軍事入侵」。 美帝國主義想保持對東歐的控制，但為了把注意力集中在中國，它正在疏遠歐洲和中東。這為俄羅斯提供了反擊它認為的西方威脅性進展的機會。

美國不願動用軍隊在軍事上保衛烏克蘭，制裁又不足以迫使普丁撤退，它將被迫做出更多讓步。這已經有風聲了。正如《經濟學人》所指出的，蘇利文的上發言為允許俄羅斯吞並烏克蘭分離地區提供了可能性。也有傳言稱，美國正在考慮裁減駐扎東歐的部隊。拜登否認了這一點，但布林肯在 CNN 上被問及波蘭重型武器的定位時態度模棱兩可。其他人，例如前國家安全委員會俄羅斯問題高級主任，建議北約可以正式承諾在一定年限內阻止烏克蘭加入北約。

除了制裁大棒，北約還准備在「軍事控制」上做出一些讓步，並努力提高「軍事活動的透明度」。一位白宮高級官員透露，美國願意「探索……對[軍事]演習的規模和範圍進行互惠的限制」。 俄羅斯談判代表謝爾蓋·裡亞布科夫（Sergei Ryabkov）對此不予理會，他說談判已經進入「死路」，因為這些讓步不能滿足克裡姆林宮的主要要求。換句話說，俄方覺得北約還有更大的讓步空間。

根據美國國家安全顧問蘇利文的說法，美國的主要目的是「阻止俄羅斯對烏克蘭領土的進一步軍事入侵」。//圖片來源：公共領域

在最近與裡亞布科夫談判失敗後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拜登就可以提供的讓步提出了最新想法。根據總統的說法，俄羅斯最重要的兩個要求是烏克蘭「永遠不會成為北約的一部分」，以及沒有「在烏克蘭駐扎的戰略武器」。對於第二個要求，拜登說「我們可以一起商討解決辦法」。關於烏克蘭是否可以加入北約的問題，他指出「在短期內」這「不太可能」，這意味著「如果烏克蘭想這樣做，還有工作的空間」。他還指出，與普丁舉行峰會是「一種可能性」。

俄羅斯不會因制裁而退縮，美國不願承諾在軍事上保衛烏克蘭，已經是俄羅斯和普丁的勝利。布林肯和拉夫羅夫 1 月 21 日的會面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拜登現在被描述為「完全准備好」承諾與普丁進行會談。另一方面，普丁似乎有意讓拜登焦躁，拉夫羅夫表示，未來的會談將取決於「認真准備」。與美國總統舉行峰會對普丁來說就是一場勝利。

因此，事態最有可能的發展是美俄之間的談判，以美國被迫做出某種讓步而告終。俄羅斯發動小規模入侵烏克蘭的可能性不能被排除，但全面入侵烏克蘭的可能性極小。美國將努力確保他們在幕後做出的讓步，同時將由此產生的後果描繪成美方的一場勝利。這一切說明，普丁深知美國肯定不會「反撲」，正在充分利用這一局面。

烏克蘭局勢反映了世界局勢。當資本主義體制處於普遍增長的時期，有足夠的戰利品可以在不同的資產階級之間共享，該體制就會顯得穩定。然而，就像我們所看到的那樣，當體制陷入危機時，每個民族國家都試圖更有力地維護自己統治階級的利益，從而導致更多的摩擦和突發事件。美帝國主義的危機加劇了這種情況，它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支配世界關系的規則，從而穩定局勢。相反，美帝國主義正在成為一支不穩定的力量。這種日益嚴峻的不穩定性是我們所處時代的標志。它反映了一個病態的世界社會體制。

《火花》是國際馬克思主義趨勢組織(IMT)的台灣網站。我們是一個為世界各地社會主義革命奮鬥的革命馬克思主義組織。如果您認同我們的理念並有興趣加入我們，可以填寫「加入我們」的表格，致信marxist.tw@gmail.com，或私訊「火花-台灣革命社會主義」臉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