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暴發六天後，西班牙國王、他的夫人萊蒂西亞王後（Queen Leticia）、首相佩德羅·桑切斯（Pedro Sanchez）和瓦倫西亞自治區（又譯瓦倫西亞共同體）首長馬松（Carlos Mazon）對幾個受災最嚴重的地區進行了正式訪問。當他們抵達瓦倫西亞首府外的派波爾塔（Paiporta）時，憤怒的當地居民向他們潑灑泥漿並將他們趕走。這些史無前例的場面是積壓的好幾天的階級憤怒的公開表達。(按：本文原文發布11月4日，譯者:福三）

西班牙君主制一直被視為該國資產階級國家的最後一道防線。平時，它作為一個機構假裝凌駕於黨派政治之上，並樹立起了一個親民的形像，以便在其他一切手段都失效時作為「王牌」使用。在我的記憶中，近年來國王和王後從未受到過憤怒人群的公開人身攻擊。

派波爾塔的居民對國王和隨行的政客們高喊「asesinos」（「殺手」）。官方訪問被迫中斷，國家官員也放棄了前往山頂的奇瓦村（Chiva）的計劃。當地居民歡呼雀躍，高喊 「懦夫」。隨行的警察則又一次任由居民們自生自滅，他們並沒有留下來幫助救援和清潔工作，而只是護送著達官貴人們離去。我們也不禁要問，究竟是什麼導致這場史無前例的憤怒爆發了呢？

從最開始，一個沉重的想法就在瓦倫西亞及其他地區的群眾心中慢慢形成了：近期洪災中的傷亡不僅是由氣像現像造成的悲劇，許多死亡本是可以避免的。

我們可以確信，一系列因素已經證明了這一結論。

DANA 風暴的成因是什麼？

10月29日星期二，導致暴洪的達娜風暴（DANA來自西班牙語「高海拔孤立性低氣壓」的首字母縮寫）是每年這個時候西班牙地中海沿岸的一種常見現像。從海上吹來的濕熱空氣經過夏季幾個月的升溫，與脫離極地氣流的冷空氣在高空發生碰撞。這導致形成了高達 10 千米的積雨雲柱，並引發了大規模局部暴雨。這些暴雨在萊萬特（Levante）東風和與海面平行的山脈的夾擊下不再運動，這意味著雨水都會落在同一個地方。

隨著全球變暖，地中海的平均氣溫升高，這些達娜風暴往往會變得更加猛烈。今年8月15日，地中海海面溫度的中位值達到 28.9攝氏度的歷史新高。

但氣候變化只是10月29日災難的一般性因素。還有一系列更直接的原因可以直接歸咎於地區政府。右翼的人民黨（PP）過去一直長期統治著該地區；除了極短的時間內，有一個泛左翼聯盟贏得過一次選舉。該右翼政黨與當地從事房地產投機以及旅游業的開發商關系密切。長期以來，易受洪水威脅的地區都在大興土木，因為利潤壓倒了其他任何應該被考慮的因素。多年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直到有一天，災難降臨了。

2023年7月，卡洛斯·馬松領導的現政府上台執政，他們采取的第一項措施就是實施一攬子緊縮措施，削減社會開支，其中包括解散瓦倫西亞應急小組（Valencia Emergency Unit）一個為協調應急工作而設立的機構。

被忽視的警告

雖然天氣現像是出了名的難以預測，但達娜風暴可能出現的地點卻是可以相對准確地被預報的。早在10月25日，西班牙氣像協會（AEMET）就對瓦倫西亞地區發出了一般性警告。10月28日，在災難發生前夕，協會不僅對該地區發布了橙色預警，還精確地在暴洪最可能發生的地點明確發布了紅色預警。

大區政府基本上無視了這些警告，他們事後還試圖辯稱氣像協會沒有發布此類警告。但可惜氣像協會的公告都是有記錄的，事實上，瓦倫西亞大學就根據這些警告決定取消了10月29日的活動。

很明顯，地區政府對天災預警的冷淡態度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為了保護資本主義利潤。發布關閉工作場所的指示很明顯會減少老板們當天的收入。

比這更糟糕的是。10月29日中午，當暴雨已經侵襲了山頂的城鎮和村莊，自治區主席馬松只發表了一個聲明說暴雨很可能會在下午6點前減少，但他沒有提供進一步的指導。其中一些山頂上的村莊短短幾個小時內的降雨量就超過了400升/平方米，也就是一年的降雨量。網絡上早已流傳著奇瓦、萊圖爾（位於阿爾瓦塞特）和其他城鎮的街道上暴雨傾瀉的視頻，有些地方的積水甚至和二樓一樣高。你不需要是一個專業訓練的氣像學家都可以知道: 這些雨水最終會流向大海，並衝垮沿途的任何障礙物。

然而，在更下游的地方，即瓦倫西亞市南郊的南奧爾塔鎮（Horta Sud ）並沒有下雨，那裡的大多數人仍在繼續他們的日常生活，對即將到來的災難一無所知。

直到晚上8 點多，地區政府才最終決定往所有人的手機上發送警告，建議人們留在家中或轉移到地勢較高的地方。此時，已有數千人被洪水圍困在家中或下班途中的車輛中。當收到警告時，許多人的車都已經被洪水衝走了。

資本家的利潤高於生命

有一些工人被要求留在原地工作，不允許提前下班；有些即便允許離開，卻仍然被困在他們上班的地方（例如在宜家家居商店、福特阿爾穆薩菲斯工廠和博內爾島購物中心等地方）；還有一些人在開車回家的路上被洪水卷走，如果他們早一點下班，本可以獲救；幾名工人甚至被困在一家超市裡最終被洪水淹死。

該國最大的連鎖超市之一，梅爾卡多納（Mercadona ）在災難發生時仍然派遣貨車出貨，但馬上就被洪水圍困。其中一名貨車司機，在不斷上漲的水位把他的車輛淹沒後，消防員不得不用直升機才將他救出。這些畫面在社交媒體上廣為流傳。為避免尷尬，圖片中梅爾卡多納的品牌標志被打上了馬賽克，但事實上每個人都能認出他們那輛獨特的綠色面包車。

政府的無能在很大程度上並不是由於沒有條件，而是出於維護利潤的衝動。「你們賺錢，我們死」 的塗鴉標語在災後隨處可見，這實在是對災情的精辟概括。

遇難人數令人震驚。在撰寫本文時，遇難人數已經達到了214人，許多人擔心這都只是冰山一角。

救援隊仍然無法進入博內爾島購物中心可容納近2000輛汽車的地下停車場，它仍完全淹沒在水中，整個大商場的低樓層也都還在水下。博內爾島的工人們譴責說，當水位開始上漲時，老板不讓他們提前下班，因此數百名工人和顧客最後在那裡被困了整整一夜。在商場的電影院裡，管理層冷酷無情地禁止工人吃商場裡出售的任何東西。即使在如此悲慘的狀況下，老板們做事時仍然只考慮利潤和回報。

隨著時間的推移，從山頂發下來的大水開始把屍體衝到岸邊上。當地的巴蘭科德爾波約小溪（一條經常干涸的，不起眼的小溪）的水量一度達到了埃布羅河的四倍。

遇難者人數可能還會大幅增加，根據官方數據，約有1900人被親屬報告失蹤。他們中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去世了；有些人現在已經被找到了，但並沒有辦法將所有這種報告集中地傳達給官方。但很不幸的是，許多人確實可能永遠都找不到了。

除此以外，我們還必須考慮到人們的家園和該地區的基礎設施（公路、鐵路線、電網、供水、人行道、電話線等）遭受的巨大破壞。成千上萬的人失去了一切，他們的房屋完全被泥土填滿了。街道上的汽車堆積如山，使清理工作變得更加的困難。

救災工作一團糟

雪上加霜的是，馬松的地方政府以及桑切斯領導的社會黨全國政府完全搞砸了救援和清理工作。這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由於他們小肚雞腸的政治算計，即哪個層面的政府（大區政府還是全國政府）有權開展救援工作或為其不足之處承擔責任。

政府在使用軍隊開展救援行動方面拖延了很長時間。瓦倫西亞附近的加泰羅尼亞、畢爾巴鄂甚至法國的消防隊都表示願意提供服務，但是都被大區政府拒絕了。他們聲稱自己有足夠的資源，但受災城鎮的居民都知道，這完全是虛假的。在一些受災最嚴重的村莊，政府在洪災發生六天後，還沒有部署任何重型機械參與救援。一些消防員為此公開抗議。過了四五天後，外省的救援隊才終於獲准前往瓦倫西亞。

整個救援工作都混亂不堪，缺乏應有的協調和中央指揮。又過了五天，地區政府才宣布成立了一個包括全國政府在內的協調機構。在此期間，有些居民直到今天仍無法獲得自來水或電力。

「只有人民群眾才能拯救人民群眾」

當災難發生時，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也會浮現出來。成千上萬的工人階級自願伸出援手，他們穿上雨鞋，拿起水桶和掃帚，步行前往受災城鎮，自發地開始組織起來幫助清潔工作。他們清掃了居民家中的淤泥，清除了街道上的障礙物，清空了地下停車場和地窖中的積水，並為災民提供了水、食物和基本生活必需品。

當地的小農場主們（llauradors）發揮了特殊作用，他們通過工會組織起來，調動拖拉機和其他設備，幫助清除街道上的汽車和其他重物，做普通志願者無法完成的工作。

與此同時，一些冷酷無情的企業主卻在人為地制造稀缺，哄抬價格。階級鬥爭顯然並沒有因為損失的巨大而停止。

地區當局對志願者的湧入有何反應？首先，政府說災區並不需要她們，甚至進一步說她們會阻礙救援工作，叫她們不要礙事！

緊接著，面對日益高漲的民憤，政府又開始反悔了，決定把這些志願者「組織起來」。11月2日星期六，她們被要求在早上7點到藝術科學城集合。約有10,000至15,000人前往該處，但當局只安排了數量有限的巴士將他們送往災區。一些人意識到，她們並不是被派往城鎮幫助鄰居的，而是被送去博內爾島購物中心。她們拒絕合作，並說她們不是來自願幫助企業，而是來幫助工人階級的。有些人大部分時間都在公共汽車上，滯留在某一地方，或等著被送往另一個地方，最後又直接被送回了家，白白浪費了一天的時間。

11月3日星期日，地區政府以可能會有更大的降雨為借口，決定禁止志願者進入南霍爾塔的約10個城鎮。成千上萬憤怒而堅定的志願者無視命令，找到了其他路線，並繼續開展救援工作。

在西班牙全國各地，無論是城市、工人階級社區，還是小城鎮，人們和相關組織都收集了食品、尿布和其他必需品，准備運送到瓦倫西亞。

事實上，在很大程度上，資產階級國家都什麼事也沒有做，或是姍姍來遲，主要依靠當地群眾和附近城鎮的志願者在災區開展艱巨的救援和清潔工作。各種工人階級組織都用「只有人民群眾才能拯救人民群眾」 的口號來組織和協調志願者。

由於這一切，人們對當局的憤怒日益高漲。人們不僅認為當局應對許多人的死亡負責，因為他們未能及時發出警告，他們在組織救援工作中也存在刑事過失和疏忽。

在悲劇發生後的幾天裡，一些左翼和基層工人階級組織主動呼籲在11月9日舉行抗議示威，其中的一個口號，「Mazon dimissio」，要求地區主席馬松辭職。

當資產階級國家決定派王室成員去災區作秀時，這種憤怒徹底沸騰了。國王和王後、西班牙首相桑切斯和自治區主席馬松一抵達派波爾塔，街道上的人們——因他們正在進行的清潔工作而渾身是泥——開始責罵他們。然後，她們就開始往這些達官貴人身上扔泥巴了。憤怒的人群大喊：「殺手」、「你們之前都去哪了」、「沒有人警告我們」。一名男子示威性地向費利佩六世國王和桑切斯獻上了他的鏟子。她們的意思很明確：你們來這裡到底想干什麼？

一位憤怒的婦女向萊蒂西亞王後啐道：「拿把鏟子來干活吧，我看你也什麼都不缺」。另一位居民則對國王和王後說：「你們今天到這裡來也就意味著，重型設備今天沒法運過來，你們在延誤我們的救援工作」。許多人在面對王室成員時不得不克制住自己的憤怒，但也有些人並不顧及，她們高喊「波旁王朝上斷頭台吧」。

在另一起事件中，當梅爾卡多納的老板胡安·羅伊格（Juan Roig）去他的一家超市拍照作秀時，憤怒的購物者與他發生了對峙，斥責他在山洪暴發當天還派貨車司機外出，「你不知羞恥。你讓你的工人去送死」。

這種憤怒情緒的爆發與最近西班牙各地群眾示威活動的增長不無關系，特別是針對大眾旅游業的負面影響和住房問題的示威活動，而這兩個問題又密切相關。一些人將這些不斷蔓延的大規模示威活動描述為新一場「15-M」（西班牙反緊縮運動）的開端。那場群眾抗議運動於2011年大規模爆發，並又稱為「憤怒運動」（indignados）。

那場運動最終平息下來，並隨著「我們能」黨（Podemos ）的崛起而被吸納進議會政治。該黨一開始以挑戰整個政權的姿態出現，但後來卻逐漸緩和了自己的言辭，並與工人社會黨（PSOE）組成了聯合政府，試圖在資本主義框架內管理資本主義危機。最後，當工人社會黨認為自己不再需要「我們能」黨作為左翼遮羞布時，它被毫不客氣地趕出了政府。

資本主義殺人！我們必須消滅資本主義！

革命共產主義組織（RCI 在西班牙的支部）的同志們也參與了瓦倫西亞的志願活動。她們還發表了一篇由瓦倫西亞的一名同志撰寫的一篇文章和一份聲明，來強調主要的政治論點。正如她們所指出的一樣，人們沒有死去，他們是被殺害的。這是因為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私人的利潤高於人民群眾的生命。

同志們呼籲深化和加強志願者自發組織的居委會，以負責分配援助物資和人力、組織清潔工作、控制公共秩序以及控制價格和供應。

他們還指出，這場悲劇的代價應由統治階級而非工人來承擔，具體做法是征收保險公司，並在工人的控制下征用所有必要設備用於救援和清潔工作。任何要求公共補貼的公司都應首先公開他們的賬目。如果他們真的需要幫助，則應在工人的控制下將其收歸公有。

毫無疑問，11月9日將在瓦倫西亞舉行的示威的規模會極其巨大。加泰羅尼亞正在舉行聲援抗議活動，這種抗議活動也肯定會蔓延到西班牙全國各地。這場群眾運動至少有推翻瓦倫西亞的地方政府的潛力，但除此之外，從「資本主義會殺人」這一教訓中得出的唯一合乎邏輯的結論是，必須推翻整個資本主義制度。（譯者注：11月9號確實爆發了巨大規模的群眾抗議，據報道有超過13萬人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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