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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台灣青年的當兵奇遇記

前言

「自由民主」的中華民國臺灣憲法第二十條將兵役列為公民義務。而兵役法裡面,又更具體地規定了服兵役為18-36歲男性肩負的「重大使命」,也因此,許多高中/大學/研究所學生在畢業之後便會很快地接到了兵單並「快樂」從軍去。一開始,會有一個新訓過程,旨在訓練役男適應部隊生活以及基本的戰鬥技能,之後便會隨著個自的意願以及抽籤結果分發單位,照規定服完剩餘的役期。

除此之外,國家也為了其他比較特殊(包括家裡狀況,體位,宗教,抑或是個人意願)的役男設立了一個「替代役」。一般來說,替代役的訓練以及工作內容會與軍事訓練有所不同 (管轄的單位由內政部,服役的長度相較於後者也長了2個月。然而,不論是替代役,或是一開始提及的常備役,不曾改變的是,所有男性對於「中華民國臺灣」以及背後統治的資產階級應盡的義務。

最近,我們收到一位時常關注我們網站的支持者的信,分享了其服替代役期間新訓的內容。裡面有些內容雖然在我們看起來十足地八股以及荒謬,在資本主義下卻顯得十足正常,也招示了所謂中華民國國防部以及內政部關於「照顧役男」並讓他們「健全發展」的騙局。顧及到投稿者的隱私和安全,我們選擇展示部分的內容以及評論。

入營過程

民國112年12月3日,對於許多的男生來說,可能是個很重要的日子。在這一天,許多人會被遊覽車或是火車載到臺中成功嶺入營,開始為期三週的新訓(事實上應該叫做基訓,不過方便大家理解就先寫新訓)。當然,筆者本人也在此列之中,一大早地集合並聆聽長官的「祝福」之後,就搭上了這班地獄列車,邁向了未知。

雖然筆者對於成功嶺服役不抱有任何期待,只想要平平安安,充實地度過這三週。然而,自抵達臺中的那一刻起,現實不斷地往我臉上打了好大的巴掌。現在回想起來,能夠平安地結訓離開這鬼地方,或許已是最大的安慰了。

剛抵達營地時,等待著我們的的當然不會是如飯店服務人員的親切和笑容,而是軍官以及管理幹部的吼叫。事實上,從我們下車開始,他們好像就從來沒有停止吼叫,彷彿大家都是耳聾似的。也或者,他們想藉此在初來乍到的我們心中埋下恐懼的種子,方便以後他們發號施令。基本上,只要你把這些聲音當成瘋狗在吠,就不會有太多的問題了。

在經過一系列的報到手續,領資料以及基本物品之後,接下來大家就會被帶到禮堂裡面做健康檢查。當然,禮堂裡面的標語「以國家興亡為己任」也是無敵地可笑- 這個「國家」暨不是屬於我們無產階級的,也從來沒有照顧過我們無產階級的利益,然而許多過去和將來的學子卻要為了這無聊的標語奉獻自己的生命,捍衛資本主義的興亡。

接下來,在大家理過頭髮以及採買必要的生活物資(可恨的資產階級國家,要推人去死之前還不會忘記要先從大家身上再榨一點錢出來!),大家便被帶到個自中隊的隊部或者是餐廳裡面,領取一些日後生活需要的物品。之後便是午餐以及一些整理內務的時間,也讓大家可以開始跟鄰兵認識。最後,就是一些非常繁索的注意事項。

就這樣,我們展開了這為期地獄三週的訓練,在此期間也遇到了許多非常荒謬的事情。

學長特權

在新訓的這段日子裡,最讓人難以忍受的就是軍中仍然存在的不成文「學長學弟制」,也就是資歷或級別較高的老兵可以對新兵頤指氣使,並享受特權的潛規則。在替代役的制度裡,除了擔任管理幹部的分隊長(如同軍中的班長)以及區隊長(排長)外,再來就是一些我們所謂的勤務役男,負責處理一些後勤的事宜,諸如衣服的換發,或是晚上洗衣服,抑或是周圍環境的打掃。理論上來說是如此,然而實際上的情況是大相徑庭。除了一些必須經由他們處理的事項之外,其它的內容都丟給了本應充實自己基礎技能的新訓役男自己處理。

舉例來說:筆者收到了一個破破爛爛的雨衣袋(其實很多人也都收到),那種也很難真的收雨衣的袋子。正常情況來說,他們應該幫我們換發另一個比較能用的(因為雨衣袋是他們要求役男隨身帶著的),然而他們卻叫我們自己想辦法處理,看是由膠帶(!) 或是直接把雨衣拿著。老實說,這些人在新訓期間所發揮的功用近乎於0,跟隱形人(難聽點就是「廢X」)是差不多的。

然而,到了他們可以「大發長才」的時刻,他們是絕對不會缺席的。一個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情況就是在盛飯的時候。基本上,役政司其實對於役男的飲食量是有規定的,而這也包括了留在成功嶺的這些勤務役男。不過呢,如同資本主義下的邏輯一樣,有權有勢的人永遠都只把規則當作參考。

事實上,筆者在排隊時,就曾經目睹有學長即便拿到了他們應得的量(我們要像僕人一樣事先打好他們的飯菜),還是不滿足地,在其他人都還在排隊的時候,拿著一個盛飯的盆子,直接走到打飯的前面,要求他們再打好幾份的量,也不顧我們這些新訓役男根本還沒吃到。更誇張的,有學長沒有吃夠他想吃的,還會氣沖沖地去找打飯的理論,威脅要上報說他們多打新訓役男的菜。

這在一個號稱是「人人平等」的資本主義社會裡面,好像是不可想像的。可是,資本主義階級社會下,人人平等本就是一場謊言。因為這些學長握有我們這些人的加扣分大權(可以決定你是否能提早放假或是要提早收假),所以他們的地位當然比起我們這些狗還要來得大。也因此,上述這種學長濫權的情節,時常都可以耳聞或是目睹。    

類似於這樣子的情況還有很多,數不勝數。總之,比起「基礎訓練」,我們可能更像是來這裡做奴隸,做這些「學長」的管家,把他們照顧到肥肥胖胖的。

領導層失能

一支旨在「保家衛國」的軍隊內需要有很堅實的領導是眾所週知的道理。小到班長,大到指揮官,每個人也都需要各司其職,才能確保軍隊平常運作。在很多的其他的場合,諸如工會罷工,抗議或是到更一般的組織經營,我們都看得到領導層的必要。沒有一個好的領導體系,這些運動基本上是很難組織起來,會快就會散掉消下去。

在成功嶺我見識到了一個從根爛到底的領導體系是可以如何根本性地破壞一個團隊。事實上,不論是入營一開始,或是結訓前幾天,筆者都時常能聽到這些所謂的「幹部」向彼此抱怨新訓役男如何「不配合」,也非常「難帶」。然而,或許癥結點也就在這裡。因為呢,就筆者自己的觀察來看,這些人自己對於規則的理解程度事實上沒有比新訓役男好到哪去。

舉一個例子:在成功嶺裡面,因為過去Covid-19疫情的影響,新訓役男都被要求除了吃飯以及睡覺之外,都要時時刻刻帶著口罩,不得脫下,而脫下的人就會被扣分處理,儘管疫情已經結束好幾年了。另一方面,這些要要求人的幹部,卻很少有人能跟著役男一樣遵守同樣的規定。我見過最滑稽的一幕是:當一位分隊長因為役男脫口罩講話而要扣他分時,自己的口罩卻沒跟著帶好。

另一件更瘋狂的事情在於,這些幹部時常會要求大家在上課的時候,不可以睡覺或是做其他事(當然啦,沒什麼人會理就是了)。可是,當筆者在中正堂認真聽講師滿口胡謅的時候,後面幹部卻打《傳說對決》打到互噴三字經。這些互相矛盾的例子,在某種程度上就證明了為什麼許多的人根本從心底上不會遵守這些規則,畢竟幹部自己也根本做不到。

可是,將所有的責任推到這些「領導」身上其實也有點略失公允。幹部訓練制度本身的缺失才是根本問題。首先,就筆者理解,擔任幹部的確可以增加役男的薪水(如果做到區隊長的話甚至能到2萬),然而工作量也會瘋狂地增加,且上面還會時常就一些枝維末節釘你,拿你是問。所以本身會報幹的人數其實就已經不多,也沒有篩選的空間。

除此之外,訓練的時間只有14天,而課程內容除了一些行政上你需要知道的事情外,就是如何折更好的棉被以及蚊帳,還有如何吼的很大聲。這樣子品質的訓練體系加上時間,根本沒有辦法培養出什麼精實的幹部,而絕大多數的後者也都只能自己在帶梯隊的時候自行摸索。

當然,最重要,也是最嚴重的問題在於,這些幹部其實在政治上並不理解領導的重要性,只知道領導可以運用的權威。這是十足可怕的事情,造就一個只求濫用權力而無心運作部隊的領導團隊。

義務役訓練如果要真正給予被強迫入伍的人必要的軍事技能,本身就需要資源以及成本的投入。然而,因為其他更重要的預算隨著通脹也跟著提高的情況下,用以維持或提升義務役男軍訓環境的支出卻乏善可陳。事實上,連訓練這種事情跟政治也都是分不開的。畢竟,在資本主義下,預算的運用,本就是在成本極小化的目標下展開!

極差的生活品質

如果要所有去成功嶺受訓的人舉出他們最討厭的地方,生活品質絕對榜上有名。雖然難得,但有時候你還是會遇到一些天使幹部跟學長的。相對而言,營區裡面的生活品質並不是由一兩個人決定抑或是建立,而是由物質所建構出來的環境。就筆者來看,從營區裡面的臥鋪,到教室本身,再到膳食以及相關的設備,每一個實在是爛到有剩。

如果讀者有機會去看一下成功嶺寢室裡的臥鋪,在某些地方可能會貼著一張小紙,寫其的生產年份- 你沒看錯,大部分的可能座落於民國60-70年間。而床鋪本身也早已無敵老舊,都可以看得到棉線的那種。就筆者與幾位學長後來的聊天裡,這些床鋪可能跟臥鋪是同時一起購買的,除非他們早已經不堪使用(其實也很多都不太能睡了…),而這大概率也幾乎沒被清洗過。所以,衛生方面其實是十足可慮的。

順帶一提,在新訓第六天或第七天時,會有一位分隊長出來跟大家說:隔天早上4點多要起來,因為5點要拿床墊去旅集合場曝曬消毒。當然,冬天的時候因為低溫所以還好,不過筆者不敢想像夏天時高溫曝曬的情景。另一方面,去的路程上,也看到許多人因為體力的關係,將床放在柏油路上休息之後再繼續前行。這樣一來一往,床墊反而變得更髒。

另一方面,飲食本身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常言道:「吃飯皇帝大,」就代表了後者的重要性。然而,如果有機會去問役男關於軍中伙食的話,他們可能很多都會擺出嫌惡的表情,不願意去回想。這是因為,這些飯是無敵有夠難吃,而且非常的無味。聽認識的人說,連營區的小狗都寧願等在便利商店外享用剩菜也不願意去吃軍隊殘羹。

事實上,根據筆者後來自己的研究發現,內政部幫我們設定的預算僅為每個人每天新台幣117元,然後這需要去涵蓋3餐。在物價高漲的現在,可能一碗普通的麵都不只這些錢,然而內政部居然可以用此作為招標的標準- 想當然而,根本沒有幾家廠商願意去投標,而考慮到在資本主義下盈利做為最大的動機,得標的廠商實際用在餐食上的預算可能更低。

這就是宣稱要打造「​​全社會防衛韌性」的中華民國台灣政府。他們可能認為只要提升了設備或是買了最精良的武器便能捍衛臺灣(順帶一提,成功嶺的廁所很久沒修了,聽說是因為如果共軍真的入侵成功嶺的時候,可以製造假象讓他們在廁所裡滑一跤,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殊不知,即便以資本主義的邏輯來說,軍隊或是役男的素質對於一場戰爭的重要性也是不言而諭的。

然而相反地,這個政府有很多的錢去被美國軍火商敲詐,卻沒有多餘的預算去改善營區裡面的生活,或是至少提升一下衛生品質。(就更別提營區外一堆諸如健保或是勞保之類的了)這叫我們當兵的如何能不心寒呢?為了美國帝國主義以及臺灣資本家的利益,我們被政府強迫推上前線,然而這個政府卻連一些基本的物資都拿不出來給我們(一開始還要跟我們收800),實在是太可恨了。

低能課程

讀者如果有機會上去逛一下替代役網站的話,大家可能會發現他們是如何營區生活的:「在成功嶺的基礎訓練十分緊湊與充實,除了培養規律的生活作息,還有志願服務、初級救護技術員(EMT-1) 、全民國防及射擊訓練等課程。」乍聽之下,好像我們真的有可能學到什麼有用的技能,在以後的未來對社會做出貢獻。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事實上,除了EMT-1 跟打靶(如果你從來沒打過靶的話)之外,其他的課程其實是聊勝於無。大部分的時候,我們僅僅只是在中正堂裡面,跟著其他一兩千名役男聽一些無聊且非常過時的課程,而這些大概率其實在我們高中或大學的時候也早已聽過。這還是考慮到我們聽得到也看得到的情況下。事實上,老師用的投影布幕就不僅小小一塊,連聲音都很難聽到。

另一方面,因為預算的關係,本應是小班授課的EMT-1,反而變成了一次50/60幾個役男一起上課,降低了每個人的受教和練習時間。每個人大約只會有1~2 次實際操作的機會,而且因為人數眾多,教官很難在旁邊給予指導,只能靠大家的悟性自行摸索。也因為如此,最後一天考試的時候,可以看到許多的人或多或少的都犯了一些錯誤。或許教官也知道這先天的限制吧,所以只要不要太離譜,幾乎每個役男最後都能通過測驗,標準遠遠不及真正專業的EMT訓練。

除此之外,打靶本身也是一個重大的問題。可能是為了應付美國對於「民防」的要求,我國的替代役在去年開始便加入了實際打靶的課程,想要讓替代役男在最後關頭的時候,也能拿起槍枝「捍衛家園」。

然而,實際體驗下來問題卻是重重。如同一開始的講的,因為預算以及訓練量能的關係,政府不可能再塞入更多的課程,這就導致實際的打靶操作是在有限的情形(只能臥射,可是現代戰爭中要臥射的機會好像也不多了…)下展開,對於能否真的在實戰中應用出來也是一個大型問號?再來,課程操作也僅限於讓大家知道如何能夠發射子彈,而不是完善地講解槍枝的性能,以及一些技術上的細節。

筆者不禁想問:假使臺灣真的發生戰爭了,這樣子的訓練品質以及課程,到底能構建出什麼樣子的「韌性」?

基層反應

當然,有的人可能覺得以上的分享只是筆者個人主觀的意見,並不能代表大多數受訓役男的想法。但事實上,就筆者跟同袍一些聊天看來,不僅大多數的人對於上述提及的事項都表達同樣不滿,有的人甚至對於新訓本身就抱有強烈的懷疑- 並不僅僅是因為大家覺得在軍中18天不能碰手機很痛苦,而是因為我們要捍衛的,是一個專門服務於資本家的一個政權。有人甚至直言:那些我們士兵需要保護的「重要國家資產」企業各個賺得盆滿缽滿,但從來沒份給我們一毛錢,我們為什麼要去為他們賣命?

就連幹部也只能用恐懼來促進我們的行動,例如有個幹部就說如果中共侵台,「阿陸仔」會在一個月內進行血腥屠殺,那時唯有跑到成功嶺才能保命,所以我們才該認真訓練。

這在一定程度上便能解釋大家平常的低參與度(如果役政司真的在乎的話)。 畢竟,從一開始,大家就已經不知道為何而戰了。雖然民進黨清德宗滿口「民主」以及「自由」,然而,這些都是虛假的。實際情況就是,在經濟不景氣的現在,許多的役男在感受到這兩者之前,就可以體驗到低薪,高物價,稀少的社會福利以及動盪不安的時局。

總結起來,這次十足荒謬的經驗,其實在資本主義下的邏輯是非常說得通的,不論是隨處可見「假中立」的政治標語,以及如同史達林官僚主義的學長特權,抑或是極度無能的領導層,差勁的生活品質以及課程,反應的都是資本主義下政府不斷削減訓練經費的結果。老實說,也是因為這次經驗,讓我對於資本主義有了一個更深層的認識。

火花後記

對於絕大部分台灣男性來說,義務役向來時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其空虛的內容和惡劣的環境浪費了每個人的時間,甚至有時還有人因軍中非人的文化而喪失性命,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被霸凌致死的義務役男洪仲丘。

同時,在中美帝國主義博弈激化,台海局勢越發緊張,而民進黨政府不斷貼近、配合美國升級衝突的前提下,我們卻可以從這位讀者的投書洞見台灣的義務役仍然是一如既往地空洞、惡劣。

馬克思主義者認為,如果統治階級透過起國家機器和法律迫使一般青年犧牲一段歲月來從軍,那他們就有責任給予役男真正有效和優質的訓練環境。役男的住宿、伙食、醫療和薪資環境必須大幅改進。訓練課程的內容必須要實在地賦予每名役男真正有效和最先進的軍事和醫療救護技能。役男必須要有組織聯合會向軍方領導和政府爭取役男權益的權力。服役時間必須要調整到真正有意義的訓練教程之內,避免無意義的浪費役男人生時間。

如果有一天中共真的以武力犯台並企圖在資本主義框架下併吞台灣,那一個真正有技能將自己武裝起來的人民群眾將會是抵抗如此入侵的唯一希望,而非已經明顯處於弱勢的中華民國國軍,或是全然自私自利的美國/日本帝國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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