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與後現代主義
後現代主義是一種在二戰後時期崛起且沒有確定形式的哲學思想流派。它開始於一個邊緣的趨勢,後來逐漸發展成為了資產階級哲學的主要流派之一,滲透到今天學術界雖然不是大多數人但也占大部分的方面之中。在這裡,我們發表了一系列文章中的第一篇,這些文章將從馬克思主義的角度分析後現代主義的不同方面。(譯者:Affroins)
哲學史上有眾多的流派、分支流派和趨勢,涵蓋了各種各樣的世界觀和指導原則。但是在這五花八門的趨勢中,其中有一些是理性和唯物的,而其他有些則是堅持唯心的和極度神秘的,至少人們普遍認為,作為一個偉大理論的標志,其應該具備一致性、準確性和對細節的一種縝密的關注。但是當一種哲學被表達出來的時候,歸根結底是在為真理而鬥爭。即使是最反動的哲學家也必須至少承認這一點。哪怕像河馬的奧古斯丁這樣的人也至少嘗試過將他的論點描述得連貫且合理一些,而他的神聖啟示理論則構成了黑暗時代中世紀的反動意識形態的支柱。
時代變了。在資本主義的沒落時期,哲學也同樣經歷了一個倒退的過程。這種趨勢最清晰明了的表現就是後現代主義。在過去的半個多世紀裡,這種趨勢像病毒一樣在世界範圍內緩慢傳播著,從一個國家快速轉移到另一個國家,不斷變異成新的、越來越奇怪的變種。它衍生出一個以分支學派和類似趨向為基礎的產業,就像以公開或變相的形式主導著當今的社會科學和學術界的後殖民主義(Post-colonialism)、酷兒理論(Queer Theory)、幾種不同形式的女性主義(Feminism)等等。
在後現代的哲學領域,哪怕是歷史上最偉大的思想家都被蔑視,都被毫不客氣地拋棄掉。理性是要被譴責的,而非理性和晦澀難懂的不可理解性卻被提升到了原則層面。理論的誠實和對真理的追求被淹沒在無盡的警告、歧義和難以理解的語言之中。而以下就是體現這種類型的一個很不錯的例子:
「比在政治上的左傾更重要的,更接近於程度上的一致的是:實際上更像是一場因為價值規律而引發的不滿所導致的騷亂,形成的一場巨大且不穩定的地下運動。以阻礙生產、無償抵押作為消費形態、以拒絕去『工作』、去以沒有任何藝術性的目的來參與(虛無縹緲的?)社區、各色事件、性解放運動、各類職業、非法占用房屋、誘拐事件、發聲運動,筆頭抗議和種族膚色問題作為其理念。這就是『生產者』,『當今的主人』:邊緣人、實驗藝術畫家、流行音樂家、嬉皮和雅皮、寄生蟲、瘋子與精神病患者。與一位專業哲學家三十萬字的觀點與文章相比,他們生命中的每一小時都提供了更大的激烈和更少的宗旨。」[1]
我們不知道在邊緣人,實驗藝術畫家,嬉皮和雅皮,寄生蟲,瘋子或者精神病患者的生命的一小時中是否可以比非指定的「職業哲學家」的話提供更大的「激烈」程度。但即使從這個簡短的摘錄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任何人生命中的五分鐘都比這位特定哲學家的三十萬字有價值得多。
後現代主義者連笑都不笑就提出了最為荒謬可笑的聲明與主張。例如,讓·鮑德里亞 (Jean Baudrillard) 聲稱:現實已然消失,其所包含的所有意義也將隨之消失。為了說明他的觀點,他轉述(並誇大了)其表示贊同的埃利亞斯·卡內蒂(Elias Canetti)的話:
「在某個特定的時刻之後,歷史就不再是真實的了。如果沒有認識到這一事實,整個人類就會突然離開現實的支撐。從那以後發生的一切都不再是真實的,但我們卻無法去意識到。而如今我們任務和職責就是去發現這一時間點,否則,只要我們還沒能把握住它,我們就注定要繼續目前的毀滅性的道路。」[2]
讀者可能覺得自己有權提出一個問題:這是什麼意思?但是這個問題在之前已經得到回答了。既然現實已經消失了,其所包含的所有的意義也隨之消失了,那世界萬物就沒有任何意義了。這種方法無疑具有提前排除任何尷尬問題的好處。它沉默了所有可能的批評,事實上,它也消除了一般理性思考的基礎。
這種被當作是新鮮事物的論點——就像後現代主義的所有其他方面一樣——既不是新的也不是原創的。這只是對三世紀時期的德爾圖良的舊論點的回流,其通過斷言Credo quia absurdum est來為基督教教條的荒謬辯護:「因為它是荒謬的,所以我相信它。」
事實上,這種對荒誕的偏愛也將我們帶到了拒絕所有理性思維的後現代主義思想的核心。德勒茲和伽塔利,這兩位經常被描繪成後現代主義的「左翼」,則將這些荒謬帶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自然界的人類本質和人的自然本質以生產或工業的形式在自然界中合而為一,就像它們作為一個物種在人的生活中所體現的一樣。工業不再從實用的外在角度來考慮,而是從它通過人和由人生產的產品在自然中的基本同一性的角度來考慮。不是作為造物主的人,而是作為與所有形式或所有類型的生物的深奧生命親密接觸的,甚至對星星和動物生命負責的,並且不斷通過器官系統注入能量,一棵樹進入他的身體,乳房進入他的嘴,太陽進入他的屁眼的存在:宇宙系統的永恆守護者。這是當我們使用這個術語時,其過程的第二個含義:人和自然不是兩個相反的……」[3]
米歇爾·傅柯(Michel Foucault),德勒茲和伽塔利的密友,在他急匆匆地去洗澡而自己摔倒了的時候稱贊了這個胡說八道:
「……承受德勒茲的名字的閃電般的想法產生了:新的思維是可能的; 思維將再次成為可能。」[4]
所以現在我們知道了!顯然,在德勒茲先生用這些至理名言啟示我們之前,甚至連思考都是不可能的。
整個後現代主義的文學都充斥著的這種浮誇、自負、粗俗的言辭,為其深思熟慮的理論提供了掩護。但這個必須帶著戰利品。現在,看完以上幾句,全人類都可以松一口氣了。我們都可以開始思考了。
但問題來了:我們到底應該思考些什麼呢?
定義不確定之事物
一種為自己做出如此宏大主張的哲學當然值得關注。因此,我們將用耐心武裝自己,並盡一切努力掌握其中的一切含義。究竟什麼是後現代主義,其背後又是什麼?在這裡,我們立即與第一個問題發生衝突。我們被告知這是無法定義的。這是一個根據定義反對定義的想法。所以到目前為止,還不清楚其定義。
「後現代主義」一詞是由讓-弗朗索瓦·利奧塔 (Jean-François Lyotard) 在 1979 年首次創造,他將其定義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簡化到極致」——「對元敘事的懷疑」[5]。《牛津英語詞典》將「元敘事 (meta-narratives』)」定義為「對事件和環境的總體描述或解釋,為人們的信仰提供模式或結構,並賦予他們的經歷以意義。」
等等,利奧塔自己的定義不也是……元敘事嗎?!當然,也正是如此。當他告訴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避免以他不贊成的某些方式思考時,他不是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普遍的理論——「對事件和情況的總體描述或解釋」嗎?並且,在告訴我們應該避免某些想法時,他是否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賦予其經驗以意義的人們信仰的模式或結構」?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因此,利奧塔從一開始就該被指責為是荒謬的自相矛盾,或者是公然的欺詐。我們面對的是傻瓜或流氓。或者兩者兼而有之。這很難說。
「沒有進步」
後現代主義者也以其拒絕歷史進步的見解而聞名。他們聲稱科學和哲學的發展沒有任何進步,唯一的只有解釋世界的不同方式。而且,在其看來這甚至是一個不符合我們所去詮釋的世界。然而,後現代主義者將他們自己視為唯一可以解釋這種情況的學派。如果我們接受這個觀點,那麼任何想法都將和接下來的這個一樣好:無論是從石器時代開始的薩滿、亞裡士多德、愛因斯坦還是馬克思的頭腦。人類對自然和社會的理解從來沒有向前哪怕邁出一步——事實上,只有後現代主義者沒有「前進」。沒有什麼是進步的,當然,除了現在才出現的後現代主義才得以勝利地揭露了這種對進步信仰的古老騙局!
有一件事我們倒是欣然同意。誠然,在老朽的資本主義體制下,人類是不可能取得重大進步的。但是我們是否有權就由此得出結論,即總體上不存在進步,或者歷史上從來沒有經歷過向前邁出巨大步伐的時期?不,我們無權做這樣的事情。任何研究過過去歷史的人都會立即看到:人類社會經歷了各種偉大進步的時期,其特點就是生產力和科學技術的飛速進步,以及藝術和文化的蓬勃發展。
過去歷史也包含其他以停滯、倒退、衰敗甚至以重新陷入野蠻為特征的時期。羅馬帝國的衰落是此後歐洲的被恰當的稱之為黑暗時代的數百年倒退的開始。文藝復興作為各個領域文化發展的轉折點而存在。藝術、科學、文學:都經歷了非凡的重生(「文藝復興」一詞的字面意思)。那是資產階級興起的時代,是人類社會更高階段的承載者,是人類擺脫封建束縛的一個發現的時代,伴隨著教會的非理性蒙昧主義和宗教裁判所的烈火。
後來,法國的革命資產階級發動了後現代主義者對其極為厭惡的啟蒙運動,而這正是因為其對理性思想和科學的崇尚。顧名思義,後現代主義認為現代主義已經走到了盡頭。現代主義是從啟蒙運動中浮現出的一套思想。那是資本主義的英雄時代,在那個時候,資產階級還能夠發揮它的進步作用。但如今這個時代已經呈現出了一幅社會、經濟、政治和意識形態全面衰敗的圖景。人類的進步確實停滯了。生產力因這三百年以來最深刻的危機而癱瘓。文化停滯不前,科學成果不僅遠未解放人類,還威脅著大規模的失業和環境災難。資產階級已經將其本身化為了針對進步的龐大障礙。
在目前的體制下,人類的前景確實是暗淡的。但是,後現代主義者並沒有得出結論,即是資本主義的社會制度阻礙了進步,而是得出結論:進步本身就被排除在外,它從未存在過。大學裡的統治階級及其中產階級的追隨者充滿了悲觀主義精神。雖然他們抱怨社會的可怕狀況,但在拒絕科學、理性思維和一般進步時,他們也僅僅只是反映了墮落和衰老的統治階級的看法。
不誠實
約瑟夫·狄慈根(Joseph Dietzgen)曾經說過,官方哲學不是一門科學,而是「反對社會民主的保障」——而所謂的社會民主,狄慈根指的就是工人階級的革命運動。今天統治思想的任務,正是掩蓋群眾利益與資本主義現狀之間的鴻溝。這就是資產階級總的哲學和以後現代主義尤為突出的表現出的各種花招,謬論和極端不誠實的根本基礎。這樣一個伎倆就是去不斷地以發表矛盾的說法來掩蓋他們的蹤跡。在 1977 年以《監獄談話》(Prison Talk)為標題發表的一次采訪中,傅柯就面臨著一個關於他拒絕「進步」概念的尷尬又直截了當的問題。以下是那次采訪的摘錄:
「我在《瘋癲與文明》(Madness and Civilization)中看到一句話(編注:實際上引自《瘋狂史》(History of Madness) ],你說我們必須『從所有形式的進步主義觀點中解放歷史年表和歷代順序的組合』。」
而傅柯是這樣回答的:
「這是我欠科學史學家的功勞。我采用了系統性的預防與根治,使其作為一個原則,不再關注我們現在所處在的這一時間點,而是在這裡,對於這一目的論的,歷史上作為個人事業去創造前進歷史的,溫和的懷疑:即對自己的懷疑,我們是什麼,我們的存在是什麼以及我們現在是什麼,這阻止了人們去假設:我們現在擁有的應該更好於——或超過於——過去的可能。這不僅僅意味著要嘗試去創造一種進程,而且我們必須不以強加於他們積極生產和穩定物價的方法來這樣做。」[6]
如果我們盡力地透視傅柯所言的那晦澀難懂的世界的話,我們便能看到他拒絕在歷史的「生產過程」中強加的「物價穩定措施」不過是在排斥進步。在一種充滿了諷刺的欺詐手段中,他把「目的論」一詞扯了進來以混淆這個問題。
稍有哲學知識的人都知道,目的論(teleology)——一個帶有宗教內涵,代表著預定的目的且馬克思從未支持過的詞——同時這一思想也稱:人類歷史不是一系列無意義的意外,而是受某些宣稱他們自己獨立於個體男人和女人的主觀意識之外的法律管轄。
采訪者沒有那麼輕易地去回避這個問題,自然而言的向傅柯提出了一個後續問題:「即使科學長期以來都認同人類實際上一直都是在進步的這種假設?」
傅柯接著回答:
「說這話的不是科學,而是科學史。我並不是說人類沒有進步。我想說的是,把問題像這樣提出來是一種糟糕的方法:『我們取得了怎樣的進展?』 而問題是:事情是如何發生的?現在發生的事情並不一定比過去發生的事情更好或更先進,或更容易理解。」
在這裡,我們看到了一個同時面向所有方面的經典案例。在明確表示(或像他的特殊語言所允許的那樣明確)其否認歷史上的進步之後,他又冷靜地表達相反的斷言:他沒有說「人類沒有進步」。但在接下來一句話中,他又補充說,「現在發生的事情並不一定比過去發生的事情更好或更先進,或者更好理解」。所以現實內確實不存在任何進步的。
這已經夠清楚了吧?
這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來說明這些女士和先生們是如何扭動、轉身和再扭回來,玩弄文字以隱藏其含義的,就好像魷魚噴出墨水來迷惑敵人一樣。因此,如果有人指責傅柯否認進步,這也是他大部分作品的焦點,他也總是可以反駁說,「哦,不,我曾經說過,『我不是說人類沒有進步。』」
知識分子的不誠實和怯懦是後現代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它采用了大量的伎倆來迷惑和干擾讀者,以分散他們對其真正反動性質的注意。而令人驚訝的反而是這種騙局所表現出的無恥傲慢與大言不慚。
文字遊戲
「為什麼,有時候我在早餐前就相信了多達六件不可能的事情。」 (劉易斯·卡羅爾,《愛麗絲夢游仙境》)
後現代主義基於這樣一個原則,即概念、思想和語言本身便是主觀和任意的「建構」(construct)。因此,包括科學在內的所有概念性思想也都是壓迫性的。客觀真理是不存在的。沒有什麼是真實或可靠的。唯一的真理只在於個人經驗,即「生活經驗」,而那只能是自我的真理。
一些後現代主義者不滿足於將所有理性思想和「元敘事」扔進垃圾箱,甚至告訴我們,由於語言是一種壓迫性的建構物,它對人類的自由而言是一種壓迫,因此必須廢除語法本身。而一旦我們擺脫了語法和句法的壓迫束縛,我們就可以翱翔於絕對自由的天堂,在那裡我們可以以一種全新的方式相互交流。
但語言不是一種建構。它不是任何人發明的。它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實際上是在幾十萬年裡,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而逐漸演變而成的。後現代主義者所希望摧毀的思維法則也是如此。但是取代它們的將會是什麼呢?我們可能喜歡或不喜歡語法和句法規則,無論是學校教授的官方語言的語法還是方言等非官方語言的語法。然而,如果沒有這些規則,言語就會變得完全無法理解,或者至少是非常不連貫的。當然,後現代主義者對於任何一種語法都有不滿意的地方。
在回應這些難以理解的指控時,後現代主義的真正信徒朱迪絲·巴特勒(Judith Butler)譴責道,「[我]學習的是管理可理解言語[的]規則」[7]。根據巴特勒的說法,學習這些規則是「規範化語言的一種灌輸,不遵守的代價就是失去可理解性本身。」 她接著說:「一般的意識中沒有什麼是激進的。考慮到語法對思想,實際上是對可思想性本身的限制,所以認為公認的語法是表達激進觀點的最佳工具的想法是錯誤的。」
所以現在你明白了吧!「一般的意識」並不激進,所以荒謬才是激進的。在此基礎上,巴特勒開始了自己的語法之旅,該語法不會將自己「強加於」她的思想。這樣做之後,她便能開始各種冒險,思考對於我們這些受凡人語言約束的人來說完全「不可想像」的事情。
然而,問題出現了,她要如何將這些不可思議的想法傳達給仍然受「可理解的語言」的約束,並且對她在說什麼一無所知的普通凡人呢?巴特勒的方法是純粹的詭辯。換句話說,這不過是一個伎倆:「我的想法沒問題,不難理解;而你只是由於不夠進步才無法明白它們。」
也就是說,斷言後現代主義的文字不可理解是不正確的。復雜修辭的目的是為了使非常陳舊、愚蠢和反動的想法聽起來新穎、復雜甚至激進。誠然,要揭開它確實需要一些努力,但那肯定得有一個計劃,而一旦將其從他們的「特殊語言」翻譯成普通人的話語,理解起來就不會那麼困難了。
「沒有『在文本之外』」
最有影響力的後現代主義者之一雅克·德里達 (Jacques Derrida) 有句名言:「文本之外沒有任何東西。」[8]他的意思是,意義——以及知識——與客觀實在無關,而只與其自身有關。我們使用的詞與我們想要表示的事物沒有任何關系。準確來講,根據德里達的說法,任何單獨的詞都只能通過它與其他詞的關系來定義。因此,為了理解任意事物,我們首先必須理解所有賦予我們詞意義的上下文的所有詞彙,然後再是理解這些詞的上下文的所有詞彙,依此類推。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們被告知,這種被稱為「意義」的轉瞬即逝的東西將永遠被「推遲」並且永遠不會被完全掌握 。
誠然,德里達語言中的含義永遠無法被完全理解,但那是另一回事。德里達的目的是破壞我們可以理解客觀實在這一本身的概念。換句話說,歸根結底根本不存在「文本之外」的客觀實在。我們可能有一個狗或貓的詞,但在他看來,這些概念只是人類思維抽像和主觀創造的結果,與任何真正的貓或狗沒有任何關系,因此它們也失去了自己的所有意義。
盡管我們已經有了這些「深刻」的觀察,但是幾千年來男人和女人依舊繼續進行著語言的使用,不關心更高的真理,即告知他們,狗不是真正的狗,貓不是真正的貓,以及,在實際上,這種語言根本無法說出任何可以理解的東西。
德里達的哲學遠非像其所說的那樣是用全面的目光去看待事物的,他的哲學反而是表現出了一種對人類知識的極端片面的理解。如果我們的概念不反映任何客觀真理,如果「意義」可以由人類隨心所欲地去產生和「解構」,那麼人們要如何通過文字或其他方式來進行交流?當語言沒有客觀或共同的基礎時,為什麼德里達還要費心地去寫文本呢?如果就這樣的客觀實在的存在而言,我們都被禁止去接近它,那我們要怎麼才能承認我們此刻經歷的現實都是一樣的呢?
然而,這種不一致似乎並沒有困擾德里達。就像所有真正的後現代主義者一樣,德里達將不一致作為一種榮譽徽章。他最著名的概念「解構」,如果有什麼區別的話,恰恰是「自由」在於打破觀念的一致性和連貫性的命題。通過這種方式,每個人都可以構建和「解構」他們自己的現實。事實上,這也正是最有影響力的後現代女權主義者巴特勒所說的:
「『承認』、『性』、或其『物質性』的不可否認性總是讓步於『性』的某種形式,某種『物質性』的形成。難道這種讓步是在於並且是通過承認存在於——是的,這種讓步總是發生——本身不是它所承認的現像的形成中的嗎?[…] 單純地或直接地提到這樣一個超話語的對像總是需要事先界定這一對像本身。」[9]
「話語」是「它所承認的現像的構成要素」。思考產生現實。物質的實在性,甚至生物的性別,都是「話語」的,並且是可以通過話語自然地去改變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生物的性別只是「話語」的產物,那麼其他一切也是如此;你也是,我也是。但是你能不能簡單地構建或「解構」我的現實,或讓我來「解構」你的?…巴特勒沒有說。
這個理論既不是現代的,也不是後現代的,而是古老的。我們正在處理的是主觀唯心主義——這種趨勢可以追溯到哲學本身的早期。而主觀唯心主義的主要信條就是:不存在任何獨立於人類思想和感覺之外的客觀現實。
德里達的論證形式只是對伊曼努爾·康德 (Immanuel Kant) 在 18 世紀提出的概念的一種粗糙的復制,即人類意識永遠無法真正了解到物質實在,或者他所稱之為「自在之物」的事物。根據康德的說法,思維配備了一系列「先驗」的思想類別——例如空間、時間、物質等——它們使我們能夠識別表像世界。但是我們的頭腦是沒有辦法去了解物質實在其「本身」的真實面貌的。
然而,德里達比康德走得更遠,從整體上嘲笑概念。在他看來,所有的一般概念都是人類思維的產物,與客觀實在無關。這些思想甚至比康德還要古老。在18世紀初,喬治·貝克萊(George Berkeley)主教就提出了同樣荒謬的論點,盡管用了一種更加有說服力的方式:「確實有一種奇怪的觀點在人們之間盛行著,那就是房屋、山脈、河流,總而言之,一切合乎其理的物體都是存在著的,無論是物質的還是實在的,都與它們通過感覺所理解到的有所不同。」[10]
但是這個理論有一個問題,而且這個問題也不容易去處理。這個論點不可避免的邏輯是唯我論(來自拉丁語的solo ipsus ,只有我自己)。這是一種觀念,因為我們無法確定地證明除了我們自己的思想之外的任何事物或任何其他人的存在,我們必須讓自己成為我們自己內心世界的孤獨囚徒,而其他的一切也都一定是我們想像出的虛構產物。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上帝也必須只是作為我們想像中的一個虛構物而存在。
根據這個想法,沒有什麼是客觀的,因為沒有什麼可以被證明是存在的。一切都只是思維的創造物(「構築物」)。當然,數千年的人類經驗和實踐反駁了這一點。至少有兩千年半的科學史也駁斥了這一點。但這與否認任何進步的後現代主義者無關。
貝克萊主教是個反動分子,同時也是教會的堅定捍衛者。他所瞄准的打擊目標是與啟蒙運動的科學、理性思想、無神論和唯物主義相衝突的。除了其中一個(無神論),後現代主義者完全同意他的觀點。他的主要論點針對的是經驗主義,這是當時占主導地位的一種尚未發展的唯物主義形式。而經驗主義者堅持認為,所有知識最終都是通過感官經驗獲得的。這是正確的,但卻是片面的。他們的論點,被最終認為,因為我們只能依靠感官經驗,所以我們無法證明除了我們自己的感官經驗之外的任何東西都是存在著的蘇格蘭哲學家大衛·休謨拉到了一個謬論的極端。
如果我們接受主觀唯心主義者的前提,那麼擺脫這種荒謬的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貝克萊主教所提出的道路。也就是說,是上帝的心智知覺事物,使我們的想法具有客觀性,並為人類提供了一個共同的參考點。但這裡還有另一條道路:那就是唯物主義和科學的道路。在所有知識都是通過感官經驗所獲得的前提下,我們還必須增加一個前提,即客觀的物質實在是獨立於我們的思想和經驗而存在,並且人類是能夠研究這個實在物並揭示其特征與內在運動規律的。而這正是後現代主義所拒絕的。
真理是可能的嗎
眾所周知,正確的觀念就是與現實相對應的觀念。一個小孩可能會認為玩火很有趣。但其很快就會意識到這不是一個正確的想法。在痛苦地進行的反復試驗之中,隨著時間的推移,它會形成一種將其能用於正確途徑的意識,畢竟火可能非常有用,在某些情況下,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有趣。此時火就從一種未知的「自在之物」(thing-in-itself)變成了「為我之物(thing-for-us)」。這就是人類的一般道路——從無知到有知。
然而,後現代主義者拒絕這種觀念。他們完全拒絕這種主張,即觀念可以是正確或錯誤的。他們嘲笑明確直接的說明(盡管其並非總是如此,正如我們將看到的那樣),因為這意味著某些陳述將會比其他陳述更為正確。因此,他們就用含糊不清和極其模棱兩可的充滿了各種的條件和亢長矛盾的陳述來填塞進他們的寫作。
在最「傑出」的後現代主義者傅柯看來,我們不能追求客觀真理。也就是說,我們不能追求其內容不依賴於人類而存在的思想觀念。他堅持認為,根本上的觀念的真理性——換句話說,認識——不是來自於我們對物質實在的經歷,而是來自他所謂的「權力」(Power)。這不是我們在通常意義上所理解的權力,例如國家權力,或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權力。傅柯詞彙中的「權力」本質上僅僅只意味著一般的認識。因此,「權力」產生認識,同時認識也產生「權力」。或者換種方式來表達,認識產生認識。這是一個純粹的同義反復,完全不能解釋任何事情。從根本上說,這與德里達所提出的原則是相同的,即觀念和一般概念不反映客觀實在,而只是反映其他的觀念和概念。
傅柯接著又告訴我們:真理不是我們通過在現實世界中對自身觀念的檢驗來獲得的。相反,真理是由「權力」「產生」的。而「真理制度」(regimes of truth)[11]是通過「權力」強加給社會的。「權力」告訴我們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然而,按照傅柯的說法,實際上這些真假的分類並不存在。所以結果就是,沒有什麼是真的,也沒有什麼是假的。但他告訴我們,有一個方法可以意識到這一觀點,那就是服用毒品LSD(譯者注:致幻劑,為麥角酸二酰胺):
「我們可以很容易地看到LSD是如何顛倒惡劣的情緒,遲鈍以及思維之間的關系的:它一消除這種主導的劃分就強行使冷漠在實際上瓦解了,同時也使愚蠢的陰郁式自我啞劇分離了開來;其也代表了這一意義明確的絕對的集中情緒不僅僅只是作為斑駁難辨的、善變的、不對等的、偏心的、螺旋上升的以及回響著的集合體,而且也導致了它們的上升趨勢,在幾乎每個時刻,都有各種幻想的事情鋪天蓋地的襲來。「[12]
如果我們可以試著翻譯這種胡言亂語,傅柯在這裡告訴我們的,本質上是 LSD 引起的幻覺所向我們揭示出來的:現實並不是我們所通常思考、理解的形式。有一天我可能會認為大像是生活在動物園和熱帶地區的野生動物,而第二天它們就可能成為粉紅色的小動物,在我的頭上盤旋。誰能說這些想法哪一個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
我們根本不能談論真理,無論是我的真理還是你的真理。當然有一個例外,一種絕對永遠真實的東西,那就是傅柯先生的籠統陳述,比如他對於真理這一概念的拒絕。這是後現代主義自我矛盾的又一個例子。傅柯甚至沒有意識到他正試圖向我們證明他的概念的「真理性」。這不正是本該不可能的事情嗎?
我們真的可以像傅柯那樣聲稱客觀真理是一種虛構的嗎?讓我們來看看。我可以相信我是一只鳥,我會飛,但如果我從懸崖邊上跳下來,這個想法就會和我一起墜毀。我可以想像我是一個千萬富翁。但是如果我去銀行要求提取一百萬英鎊,那經理肯定會問我服用了多少LSD。如果任何後現代主義者想證明我們是錯的,我們都可以禮貌地邀請他或她嘗試這兩個實驗中的一個。而實踐很快就會告訴我們誰對誰錯!
在歐洲,從中世紀一直到 18 世紀,人們都普遍認為地球是上帝在幾千年前所創造的。但科學已經完全消除了這種信念。在今天,這個想法只在信仰的基礎上存在著。拒絕客觀真理歸根結底就是把人類的所有認識都降低到信仰和迷信的層面上去——也就是說,它把我們帶回了宗教的沼澤。
與信仰相反,所有科學都基於這樣一個命題,即自然界是獨立於我們的思想而存在的,並且我們的思想能夠反映自然現像。因此,真理是獨立於個人思想的客觀實在物。否認這一點與正如我們將看到的否認科學的觀點是一樣的,而這正是後現代主義者所要去做的。
主客觀認識
後現代主義將主觀性提高到了絕對原則的程度。由此推導出一般思維是有限的和片面的,因此不能達到客觀真理的理論。對於心胸狹窄的學者來說,世界只停留在他或她的鼻尖,或者至少停留在研討室的門口。大學教授只會造詞。這些是他或她的世界的總和,他們的自然環境——他們是所唯一知道的環境。這就是後現代主義者對文字和語言的痴迷的原因。這也解釋了他們眼界的極端狹隘和思維貧乏的理由。
但思考超越了「主體」。偉大的歷史中的科學和哲學理論不僅是偉大的個人思想的產物;它們還是各自社會中人類思維所發展到的最高表現。當我們談論人類思維的時候,我們不是在談論個人思想的蜿蜒曲折,而是在總體上、從集體意義上來談論人類思維 。
誠然,每個人天生就擁有片面和有限的視野。但作為一個整體,人類可以通過從無數角度來集體檢驗每個命題的客觀性並將其應用到現實生活中以克服個體的局限性的。一個人腦子裡的思想不只是單單屬於他們個人——我們所有的理論和語言都是整個人類社會發展的產物,並且通過一代一代傳承下去。主體和客體之間的關系也不是純粹的抽像思維問題。人類對現實世界的反應是積極的,而不是被動的。
人類通過集體勞動來改造世界,從而改造其本身。正是這種不斷的創造過程在科學的前進過程中找到了它的最高表現,後現代主義者希望否定這一點,但這是一個不言而喻的事實。這是從無知到有知的不斷前行。我們今天所不知道的,那麼明天一定會知道。從這個意義上說,人的思想不僅具有客觀性,而且還具有無限性和絕對性。沒有任何知識是無法超越的。
馬克思在《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中解釋說:「人的思維是否具有客觀的真理性,這不是一個理論的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人應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維的現實性和力量,自己思維的此岸性。關於離開實踐的思維的現實性或非現實性的爭論,是一個純粹經院哲學的問題。」[13]
像後現代主義者那樣提出真理是否是作為客觀存在的問題,一旦與真實的人類活動脫節,那就與空洞的猜想無異了。思想是實踐的表達,最終在實踐中檢驗思想。思想的發展也有助於改善我們的實踐。同樣,在這一活動過程中,所有思想的客觀真理成分也被確定下來,並與它們的那不真實或誇大的方面分離開來。
相對真理與絕對真理
但是,思想可以被客觀地證明是真實的這一事實是否就意味著人類的理念從被想到的那一刻起就將真理徹底地探討完了,並在此後永遠一直這樣保持下去呢?當然不是。從唯物主義的角度來看,談論在我們對於宇宙整體的終極認識的意義上達到絕對真理是毫無意義的。人類有能力在各個層面發現自然規律。現代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證明了這一點。但是人類永遠不會達到其發現完了一切可發現的地方的境地。對於科學解決的每個問題和人類掌握的每個自然層次,都會出現新的道路和新的問題。
科學史通過一系列永無止境的理論向我們展示了這一過程,在面對更先進的理論的時候,它時而興起,時而衰落。但在這裡,後現代主義再一次從形式上正確的觀察中得出了一個誇大和片面的結論。它推導出:由於所有的理論都會在某個階段被取代,所以沒有任何想法是正確的;所有的真理都是相對的和任意的。
在傅柯的著作《瘋癲與文明》和《古典時代瘋狂史》——其聲稱是精神病學的治療歷史中——傅柯向我們展示了一系列過去用於治療精神病學,但後來又被證明是錯誤的的思想和方法。事實上,如果其被今天的精神科醫生應用,它們會被認為是非常保守反動的。而在這一基礎上,他試圖破壞科學對客觀真理的總的主張。
這是傅柯所有「史學」的普遍傾向。就好像他在一開始的時候期待著科學成為絕對永恆真理的聖杯,而當他對他的發現感到失望的時候,他便得出了結論,即有必要完全拋棄所有科學和真理的概念。他設置了一個稻草人,然後毫不費力地將他擊倒。但科學從來沒擁有過絕對真理。它為自己設定了一個更為溫和的目標:一步一步地去發現真理,通過耐心地去應用真正的科學方法:觀察和實驗。
後現代主義者蔑視著以前的科學。當然,從你自身的角度來批評一個不太先進的時期是很容易的。這表現出了一種無知和懦弱的態度,就像一個成年人嘲笑一個孩子說話不像他們自己那樣優雅和自信一樣。但不同歷史階段的想法並非偶然。它們反映了人類社會各個階段的能力,因此這在那個時期是絕對的。也就是說,它們是當時社會所能達到的最高真理。
特定社會發現的特定真理不是隨意就可以獲得的。牛頓不可能發展出量子力學。牛頓力學形成了一個必要的環節,才在後來通向了量子力學的發現。歸根結底,思維——以科學思維為最高表現——反映了當時社會的發展水平。但反過來,它也發展了整個社會,以至於在某個時間點,這種發展本身就會導致新的、更復雜和更先進的思想形式的興起。這是從無知到有知的永無止境的過程;真理是從較低形態到較高形態發展的。
但這並不意味著舊思想就應當被視為純屬無稽之談而被拋棄。相反,它們的理性內核成為了科學進一步發展的必要元素。人類每學習掌握一個自然層次,通往更深層次的道路就會打開。牛頓力學的發展是對於人類而言是一次重大征服。它也是資本主義興起所帶來的首批巨大進步之一,在科學和整個社會的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但科學並沒有就此結束。在經典力學之後是量子力學。量子力學並沒有否定經典力學,相反,它預設了經典力學,就像量子力學將構成未來科學更大進步的基礎,並為超越量子力學本身奠定基礎一樣。量子力學在一定程度上仍然有效,但除此之外,還會出現更先進的理論。
與後現代主義者想像的相反,科學思想史並不是對某些難以捉摸的終極真理的不幸追逐,從一個偶然的理論跳到另一個。這是一個永無止境的過程,其會越來越深入地去了解自然並且支配它的規律。通過無數次的試驗和錯誤,每一個理論最終都將經歷檢驗,而它的偶然、主觀和不正確的元素會被篩選掉,它的界限會被定義,它的真正核心會堆積在人類知識的儲備中,為新的、更先進的想法來取而代之做好准備.
每一種理論都不是孤立的,也不是完全對立的。相反,它們都形成了整個人類認識辯證發展的不同階段——真理從低級形態到高級形態的無限進步。
「元敘事」
由於後現代主義者拒絕真理的概念,所以他們將接受真理的人視為頭號敵人。讓我們暫時回到《後現代狀況》,讓利奧塔來試圖定義「後現代」的含義:
「我將使用現代一詞來指代任何根據此類元話語使自身合法化的科學,這些元話語明確訴諸某些宏大敘事,例如精神辯證法、意義解釋學、理性或生產主體的解放,或財富的創造過程。
「簡化到極致後,我將後現代定義為對元敘事的懷疑。這種懷疑無疑是科學進步的產物。但反過來又以這種進步為前提。最顯著的是,形而上學的哲學和部分依賴於它的普世用途的危機與合法化的元敘事裝置的過時相對應。敘事函數正在失去它的函子、它的大英雄、它偉大的航海和它偉大的目標。」[14]
在這裡,我們有一個毫無疑問是無價的例子,來說明後現代主義難以理解的行話。請記住,為了我們的利益,利奧塔正在「簡化到極致」。不過那也一樣,因為如果不這樣的話,我們將面臨真正理解他想說的內容的嚴重風險,即後現代主義那拒絕所有試圖發展單一、連貫世界觀的思想流派的內容。
拒絕一致的世界觀在邏輯上是從拒絕獨立於思維的客觀實在的存在而來的。如果你否認客觀實在和客觀真理是獨立於我們的思維而存在的,那麼永遠都不會有任何理論是可以被普遍適用的。每個人都會發展自己的理論來適用於他們的特定現實。在這種情況下,「元敘事」確實相當於將我的世界的法則強加於你的世界的形式體系和系統性組合,反之亦然。但針對這一特定罪行最嚴重的罪犯將會是後現代主義者自己。
拒絕元敘事本身就是最原始、最徹底的元敘事。它在沒有任何證據或實際論證的情況下呈現給了我們!我們本質上要求的,是接受後現代主義關於盲目信仰的元敘事。後現代主義是唯一真正的元敘事。所有其他人都是錯的,因為後現代主義是這樣說的。這正是後現代主義者所強烈抗議的那種知識分子的欺凌和「壓迫」。這也是他們歇斯底裡地攻擊任何對他們所說的話提出嚴重反對意見的人的基礎。這與任何其他宗教的教條其實沒有什麼是不一樣的。
因為被看作為教條主義並且其反對將其他思想納入馬克思主義理論的行為,馬克思主義者是被後現代主義者所批評的。對某些人來說,這似乎是個不錯的想法。當你可以從周圍最好的想法中隨意挑選和選擇時,為什麼要堅持一種哲學,而不考慮是哪個哲學家或思想流派提出了這些想法?但這就是重點。後現代主義者並沒有說我們應該選擇最好的想法。還記得嗎?對於想法,這裡沒有好壞之分,也沒有正確與否。這不是一個想法是否正確的問題,而是一個堅持我們的想法必須是非相干的問題。恩格斯所稱的「折衷主義的殘羹剩汁」在哲學史上第一次在這裡被提升為一個學派的指導原則。
後現代主義者指責馬克思主義者對其他思想流派沒有「開放的思想」。但實際上,情況恰恰相反!這些女士們先生們沉迷於新穎和原創之中(盡管事實並非如此)。他們表現得好像歷史是以他們自己為開始和結束的。另一方面,馬克思主義並沒有聲稱自己是與以前的哲學完全無關的東西。我們並不聲稱科學社會主義的思想是純粹的來自於卡爾·馬克思和弗裡德裡希·恩格斯的這兩位特別的創造性的天才的。
馬克思主義是所有先前哲學的理性內核的綜合體,每一個部分都建立在了先前時代的進步之上。並由這些形成了一個統一和諧的整體。它包含了早期思想流派中的所有最有價值和最經久不衰的元素——古希腊哲學、德國古典哲學、啟蒙運動中的法國唯物主義、英國政治經濟學和早期空想社會主義者才華橫溢的期待。所有這些,以一種或另一種方式,包含了寶貴的真理和見解,反映了同樣的單一的客觀實在的不同側面和方向。
縱觀數千年來科學和思想發展的歷史,已經出現並且每天都變得更加清晰的圖景是一個單一的、相互關聯的物質世界,它按照自己的運動和發展的內在規律運轉。這是馬克思主義和任何真正科學理論的統一的世界觀基礎。在自然中的不同層面對這些規律進行系統研究也是任何科學的主要目的。而所有的這些都是反對任何形式的系統思維的後現代主義者所憎惡的。
「反科學」
在反對元敘事中,後現代主義者反對的恰恰是這種系統性的調查和一般的科學。聽聽傅柯是如何輕蔑地譴責「全球化話語的暴政及其等級制度和理論先鋒派的所有特權」[15]的,以及他如何呼吁「…反對理論的、統一的、正式的和科學的論述」[16]。事實上,傅柯所定義的他的主要方法「譜系學」(geneology)正好就是「反科學」:
「[譜系學] 真正所做的就是讓局部的、不連續的、失格的、不合理的知識受到關注來反對一些正確知識和某種任意想法所構成一門科學及其對像並,將以對它們進行過濾、分級和排序的單一理論體系。因此,譜系學不是對更仔細或更精確的科學形式的實證回歸。他們恰恰是反科學的。」[17]
如果這不是對科學和理性思想的宣戰,以及對蒙昧主義的辯護,那又是什麼呢?更糟糕的是,這些反動的想法是被當作最激進的思維形式來兜售的。例如,盧斯·伊莉格瑞(Luce Irigaray)就以拒絕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而著稱,理由是「性別歧視」,大概是因為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不幸成為了一個男人。她 1987 年的論文題為Le Sujet de la Science Est-il Sexue ?(「科學的主題是性別嗎?」)。思考著這個問題,她寫道:
「也許它是。讓我們假設它是給予光速特權來超越其他對我們來說極為重要的速度的程度。在我看來,這表明該等式可能具有性別特征的並不是它直接被作為核武器使用,而是它擁有最快的特權……」[18]
在別處,伊莉格瑞繼續她對不幸的愛因斯坦的謾罵:
「但是,強大的相對論除了建立核電站和來質疑我們的身體慣性,即生命的必要條件之外,還能為我們做什麼呢?」[19]
根據伊莉格瑞令人費解的推理,速度是男性的主要特征,因此愛因斯坦在他的方程中對速度的「迷戀」是「性別歧視」。確切地說,為什麼男性應該更痴迷於速度而女性不應該是一個只有伊莉格瑞才能解釋的謎。就我們所知,男人和女人一樣難以達到光速。
在這裡,後現代主義的非理性反科學本質已經暴露無遺。相對論是現代科學最基本的基石之一,其所以被嘲笑為「性別歧視」,是因為它的作者愛因斯坦是一個男人。
在看似無辜地拒絕單純的「元敘事」和「全球化話語」並被激進的言辭所包裹的背後,後現代主義已經建立了一個真正的全球反科學和反文化審訊。在這裡,「局部的、不連續的、失格的、不合理的知識」——意味著存在於哲學史廢料中的不可信的神秘思想——得到了宣傳,而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理論和思想卻被毫不猶豫地譴責。如果這些想法要在現實生活中實施,那將意味著所有文明的徹底逆轉。
反馬克思主義
後現代主義是非理性的最高發展,而馬克思主義則是科學思想的最高形式。正是因為它是最一致和最科學的哲學,它引起了後現代主義者的特別憤怒。有趣的是,傅柯對馬克思主義的主要反對意見是它是科學的。他寫道:「如果我們對馬克思主義有任何反對意見,那就在於它可以有效地成為一門科學。」[20]
他在同一篇文章的其他地方又說道:
「這基本上也沒那麼重要:這種科學語篇的制度化體現在大學中,或者更一般性地說,體現在教育機構中,體現在諸如心理分析之類的理論商業機構中,或者在由馬克思主義等政治制度提供的參考框架中體現出來;譜系學必須進行鬥爭,因為這實際上是在反對被認為是科學語篇的力量所產生的影響。」[21]
在這裡,我們看到了後現代主義的本色——一種反科學、反革命的意識形態,在最根本的層面上與馬克思主義相對立。我們有時聽說我們應該將後現代思想和馬克思主義思想結合起來。但這些是根本不相容的。傅柯也承認這一點,寫道:「並不是這些全球理論沒有或繼續以相當一致的方式為當地研究提供有用的工具:馬克思主義和精神分析就是證明。但我相信,這些工具的提供條件是這些話語的理論統一性在某種意義上被擱置,或者至少被縮減、分裂、推翻、誇張化、戲劇化,或者任何能做的。在每種情況下,從整體的角度思考的嘗試實際上都被證明是研究的障礙。」[22]
只有破壞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統一性」,馬克思主義和後現代主義才能相容;一旦馬克思主義不再是一門科學,一旦馬克思主義不再是正確的,一旦它不再是唯物主義…換句話說,一旦馬克思主義不再是馬克思主義。
馬克思主義與後現代主義是處於不可調和的對立面的。我們是唯物主義者,我們堅定地站在真理和科學的基礎上。我們相信只有一個一直存在的,既不是神的創造,也不是依靠傅柯先生的「力量」的相互聯系的物質世界。生命是這個物質世界的產物,人類是最高級的生命形式。通過我們的活動,我們能夠發現自然規律並操縱它們使我們受益,但我們自身也受這些規律的約束,因此通過改變我們的世界,我們也改變了自己。
關於知識,唯物主義理論一致認為,知識最終來自於感官經驗。我們的感官是通往外部世界的橋梁,而不是障礙。否則,是什麼讓我們的感官為我們的思想提供這些信息,而不是那些信息?我們不會通過改變語言或思維方式來改變世界。不是在「文本」或「話語」中,而是在真實的物質世界中才能找到真理。我們可以通過某些方式改變世界,我們的感官會告訴我們是否成功。正是通過與世界的互動,我們才能發現、檢驗和完善我們的想法,並最終賦予它們客觀的有效性。
這些是科學的基本原理。與他們分道揚鑣就等於轉向宗教和神秘主義。後現代主義者不僅背離了科學,而且還發起了與科學本質的鬥爭。這些反動思想像福音一樣在世界各地的大學、學派和媒體中傳播,這一事實也揭示了當今資本主義的腐朽狀態。它的存在已不再符合絕大多數人類的利益。
拒絕客觀現實和客觀真理的概念最終只會導致一種對現像的粉飾與捍衛。因為如果進步是不可能的,那麼為更好的社會而奮鬥也是徒勞的。如果沒有客觀事實,那我們就不能說剝削、貧困、壓迫和戰爭是「壞的」——這只是一個觀點問題。後現代主義的擁護者最終會成為資本主義的辯護者。真正革命的哲學只能是直面現實的徹頭徹尾的科學和唯物主義哲學。只有對自然規律和社會規律有最清晰、最準確的認識,才能走出資本主義和階級社會的死胡同。用對所有資產階級哲學作出最後的強烈裁決的卡爾·馬克思的話來說那就是:
哲學家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於改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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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讓-弗朗西斯·利奧塔(Jean-François Lyotard),《關於收益和資本的筆記》(「Notes on the Return and Kapital」)第三卷第一期(1978),P. 53
[2] 讓·鮑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冷記憶》(Cool Memories)1980-1985,(倫敦,Verso 1990年版),P. 67
[3] 吉勒斯·德勒茲和菲力克斯·伽塔利(Gilles Deleuze, & Felix Guattari),《反俄狄浦斯:資本主義與精神分裂》(明尼阿波裡斯市:明尼蘇達大學出版社,1983年)P. 4, 我們的重點
[4] 米歇爾·傅柯(Michel Foucault),《哲學劇場》(Theatrum Philosophicum),來自於《美學、方法與認識論》(Aesthetics, Method and Epistemology)(紐約:新出版社,1998),P. 367
[5] 利奧塔,《後現代狀況:關於認識的報告》(The Postmodern Condition: A Report on Knowledge)(曼徹斯特:曼徹斯特大學出版社,1991),P. xxiv
[6] 傅柯,《監獄談話:一次采訪》(Prison Talk: an interview),刊於《激進哲學》(Radical Philosophy)雜志第十六卷(1977),P. 14
[7] 朱迪絲·巴特勒(Judith Butler),《性屬困惑:女性主義與身份顛覆》(Gender Trouble: Feminism and the Subversion of Identity)(紐約和倫敦:勞特利奇出版社),P. xviii
[8] 雅克·德里達(Jacques Derrida),《有限公司》(Limited Inc)(伊利諾伊州埃文斯頓:西北大學出版社,1988),P. 136
[9] 巴特勒,《身體之重:論「性別」的話語界限》(Bodies That Matter: On the Discursive Limits of Sex)(紐約和倫敦:勞特利奇出版社,1993),P. 10-11,我們的重點
[10] 喬治·貝克萊(George Berkeley),《人類知識原理》(A Treatise Concerning the Principles of Human Knowledge)(2002)P. 13
[11] 傅柯,《權利/知識:精選訪談與其他著作》(Power/Knowledge: Selected Interviews & Other Writings 1972-1977),(紐約:萬神殿書局,1980),P. 131
[12] 傅柯,《哲學劇場》P. 363
[13] 卡爾·馬克思,《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出自《馬克思主義哲學變革》(紐約和倫敦:真紅書出版社,2018),P. 51
[14] 利奧塔,《後現代狀況》P. xxiv
[15] 米歇爾·傅柯,《權利/知識:精選訪談與其他著作》,P. 83
[16] 同上,P. 85
[17] 同上,P. 83, 我們的重點
[18] 盧斯·伊莉格瑞和卡羅爾·馬斯特蘭赫洛·波維(Luce Irigaray & Carol Mastrangelo Bove),《科學的主題是性別嗎(Le Sujet de la Science Est-ll Sexue?)》,希帕蒂婭第2卷第3期,女權主義和科學一區(1987)
[19] 同上
[20] 米歇爾·傅柯,《權利/知識》,P. 84,我們的重點
[21] 同上
[22] 同上,P. 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