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鄭州夜騎的流星——前往新世界的冒險已經開始
(按:本文原文轉載自《布爾什維克》雜誌Telegram頻道)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李白,《俠客行》
開封有什麼?
十一月八日的夜晚,蔓延無邊的學生騎行隊伍幾乎佔據滿鄭開大道,近20萬的年輕人心裡都懷揣著雀躍,期待到達開封來獲曉這個問題的答案。小籠包也好,相國寺也可以,開封本身其實都不太重要。是那個終於具象了卻久被抹殺的「集體」和「公共」,那個不再是被困於此時此地、指向新可能和新所在的冒險,讓青年人迫切渴望加入著去共同找尋。他們的熱情和朝氣如流星般一剎那照亮中國壓抑的夜空 :20萬年輕人如巨流般奔湧向開封,更多的各地大學生如水滴般聚集向鄭州渴望合匯。
官方一開始看到的可能是滾滾財源,但卻在自己的神經緊繃中懼怕它成為覆舟的洪水。於是一紙令下,各層當局的態度就從之前對大學生的親暱招徠急轉直下為全面叫停,封路,封校,再引導輿論抹黑夜騎和大學生。一場政治意義本來微薄的青年狂歡反倒是被這番風聲鶴唳的操作注入了新的政治要素。本來人們想要儘量不驚醒房間裡的大象去開派對,可大像自己的狂躁卻迫使所有人齊齊看清這個威脅。
看來若想終究有一天能盡情享受派對不被打擾,首先要處理掉大象。
夜騎熱始末:官方從炒作到急禁
大學生鄭州至開封夜騎的爆火發生在11月8日,當天騎行人數達到了20萬的巨大規模,並持續為鄭州吸引來全國各地的大學生(還有退伍軍人),更在北京、武漢、成都、合肥、西安、南京等地都引發了零星效仿。事實上據一位參與了夜騎的網友轉述沿途攤販的觀察,鄭州至開封的夜騎熱在此之前其實持續了十幾天。
相比於目前官方急令呵斥叫停夜騎和引導輿論怪罪參與的大學生的態度,11月8日前官媒臉上支援和招攬的面紗卻是如此溫情脈脈。開封市文廣旅局11月4日公眾號發佈文章《開封發佈《騎行安全倡議書》:文明騎行,發現古城之美!》。這說明當地官員嗅到夜騎是一次類似淄博爆火的創收機會,開封政府又怎麼會不趕緊接住?根據央視的相關推送,開封至少在11月3日就為能充分接住這波流量而意圖復刻淄博熱潮,從多個景區宣佈向大學生免費,到開封城管部門連夜在騎行道路上設立共享單車接駁點,招募志願者,並在開封城郊設定集中單車調度點——學生可以在調度點換車然後選擇共享電動車去市區。開封市長都發言說要提前做好迎接隨機性大客流的充分準備。而11月4日晚8點「Passion在開封夜騎裡具象化了」詞條登上微博熱點榜第六,其間網友的評論回覆也都是積極支援。
但這只是地方政府的單方炒作嗎?不,連11月5日的央視都為此番流量賺吆喝,發文《大學生「夜騎」火了!但有兩件事必須注意》,字裡行間對騎行的鼓勵支援從小標題「趁青春瘋狂一把,說走就走!」可見一斑,而中央對開封文旅局的支援則可從另一個小標題「實力寵粉!開封多個景區」中讀出來。
顯然,這並不是一起僅靠大學生自發聚焦就能單方面促成的狂歡,它的背後恰恰有著中國最強有力的炒作推手各層官方:他們有著在嚴苛審查下仍肆意利用各類媒體的特權。但夜騎「成也官方,毀也官方」。夜騎熱恰恰隨著官方的緊急叫停戛然而止。規模巨大到20萬且持續壯大的青年聚集引發了統治集團的政治恐慌,哪怕這只是一場總體上和政治距離甚遠的公共娛樂——青年人甚至有意識用國歌國旗護體——但當局卻勢必要立即扼殺掉任何產生不穩定的可能。
那些可能性的導火索可能是夜騎裡面開始夾帶的各類零星政治或觀念的表達,是20萬規模的安全風險,甚至可能是在社會矛盾日益增長的背景下任何可以調動起20萬人神經的偶然事件。更重要的是,在網際網路上蔚為風潮後,參與夜騎的人開始逐漸突破了學生團體,擴散到了一般成年群眾。最顯著的是一批年輕退伍軍人和前武警錄製了視訊,高喊自己先前的番號,神采奕奕地加入夜騎大軍。雖然在當局全面打壓之際夜騎的參與者仍然是年輕學子為絕大多數,但是當局看到開始吸引一般群眾,可能會擴散至工人階級的端倪,就會開始擔心:如果這幫人開始高喊要求改變的口號,成千上萬同行的人開始跟著喊,那還得了?無論如何,對中共而言,不允許有任何「不穩定」的胚胎!
11月9日,河南省政府下令給各個大學要求學生不允許騎行開封,同時要求多所高校封閉管理,禁止學生離校。共享單車平台也發佈公告說鄭州超區騎行將強制鎖車。11月10日,河南工程學院使用臨時出行證的極端規定對學生進行管控。河南某校的管控不近人情到某校連學生親屬做手術也不可出行被封校園。同天,鄭開大道各個路口都安排有警力和志願者監管,攔停自行車甚至電動自行車。甚至後續進展荒謬到開封的大學也開始封校。根據河南某高校的群聊資訊,官方高層已將此事定性為政治運動,類比於香港「暴動」。事件發展至今的荒唐就在這裡體現得淋漓盡致,夜騎年輕人未必想談政治,他們也未必意識到這種規模的政治潛力,但即便如此,官方都已害怕到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夜騎的急轉直下是統治集團在渴望流量收入和恐懼群眾聚集之間的首鼠兩端,兩面三刀。夜騎被叫停後網路上一面倒的對學生的批判和對官方的支援,也是被政府有意引導來轉移焦點、分裂學生和群眾、讓其中一方即學生背鍋的可恥伎倆。根據淄博和哈爾濱先前的爆火,顯然若是想要迎接客流,辦法很多且可以做到井井有條。例如淄博當時就發動了群眾的力量。但今非昔比,如此的中共就像榻上多疑的曹操,神經繃緊到甚至快要能夢中殺人。
而資本家一方的平台在事件中著實扮演著倀鬼般的猥瑣可恥角色。明明收取了高額區外調度費,個別共享單車仍在路上會自動落鎖,迫使騎行者不得不中途開始步行。調度費本身就包括解決異地還車的服務,可事後輿論被引導至批評學生堵塞開封交通時,平台卻默不作聲。支付了調度費的學生購買了平台的調集車輛的服務,反過來卻被批評是始作俑者。生產資料的私有制是為了牟利者和統治者,而非尊重群眾需求這一點在此事件中也體現得鮮明。
夜騎是一場官方利用青年興趣炒作而成,但又緊急叫停的狂歡。但並不是任何炒作都能引發人群的回應。夜騎活動恰恰必然是使群眾尤其是青年的某種普遍要求得到了釋放空間才會如此一呼百應,萬人喝彩。加入浩浩蕩蕩的隊伍一起前往從未去過的目的地,那是渴望和「集體」一起離開僵死的此時此地,尋找新可能和新熱情的熱望。
說走就走的共同冒險:集體的召喚
「青春沒有售價,夜騎開封拿下!」「自由!我踏馬來啦!」這些充滿活力又詼諧可愛的口號剛好折射出學生夜騎大軍內湧動的激情:此刻就一起出發,不再擔憂遲疑。甚至在11月8日被叫停後,夜騎學生裡仍出現了一面倔強又有飽含生氣的旗幟:「我他媽活一天燦爛一天!」
夜騎大軍中的什麼在強烈地吸引著人群,尤其是青年人?引用參與了騎行大軍網友的自述:
「我和我的同伴也不知道所謂「四個女大學生夜騎吃灌湯包」的緣由,只是單純覺得跨市騎車很新鮮,在途中和路上無數夜騎的人不謀而合,我的同伴們和我都表示感到了一種很強烈的『歸屬感』。」(粗體為作者強調)
這樣一種「新鮮」強烈且廣泛地瞬間吸引住了全國各地的學生,源於有一種持久且頑固的「不新鮮」和「僵死」牢牢地在日常生活中禁錮著年輕人甚至所有人的激情,才使得青年的激情唯有在夜騎熱潮這個活動下突然被如洪水般釋放,而圍觀他們活力的群眾也被感染和嚮往到應聲喝彩。
這種不新鮮和僵死在今日的資本主義中國中是什麼,其實一目瞭然。資本主義下工人階級很難承擔任何有別種可能的生存軌跡,人生的興趣、熱愛、才能總是被迫向出賣勞動力賺錢生存這件事來讓步,對於幾年之後就會成為工人階級、必須為此就從小在成績上卷生卷死的學生來說亦如此,甚至因為他們本身年輕激昂,這種壓抑就更加強烈。
這種生存的異化在群眾尤其是青年的口中則表達為「人生一眼看得到頭」的壓抑茫然。誠如馬克思在《僱傭勞動與資本》內生動地描述道:
「一個工人在一晝夜中有12小時在織布、紡紗、鑽孔、研磨、建築、挖掘、打石子、搬運重物等等,他能不能認為這12小時的織布、紡紗、鑽孔、研磨、建築、挖掘、打石子是他的生活的表現,是他的生活呢?恰恰相反,對於他來說,在這種活動停止以後,當他坐在飯桌旁,站在酒店櫃檯前,睡在床上的時候,生活才算開始。在他看來,12小時勞動的意義並不在於織布、紡紗、鑽孔等等,而在於這是掙錢的方法,掙錢使他能吃飯、喝酒、睡覺。如果說蠶兒吐絲作繭是為了維持自己的生存,那麼它就可算是一個真正的僱傭工人了。」
而中共政權的資產階級波拿巴極權的性質更是連表達的空間都抹殺,在嚴苛的審查和管控制度下,結社,批評,抒發政治觀點的空間幾近全無,這更是收窄了個人的精神生存空間。而隨著中國資本主義的危機迫近,日薄西山的經濟顯現出一個在政治、文化、經濟全方位惡化、失去活力的圖景。資本主義下,個人成長,社會氣氛和時代脈搏的全面僵死,使得此時此地、此種生存已不新鮮,已經和人們尤其是青年本應蓬勃葳蕤的生命力相矛盾。
啟程即去往別處,去往別處本身就隱含著群眾意識內的嚮往「別處」、嚮往別種可能。這種對別樣可能的迫切需要和嚮往,恰恰和每次人類社會集體開始尋找替代方案、開啟革命詩篇的群體意識同源。這正是危機時代人們因物質壓迫加劇、意識必然向「求變」的方向發展的表現。那個尋找替代方案、質疑建制的基本動力,指向的是求索一個未知但比此世更好的新世界的處理程序。學生們壯觀的夜騎大軍恰恰像一個可愛又莽撞的隱喻,註解出今日中國群體意識中對此時此地的不安與對彼時彼刻的騷動。
至於身處夜騎大軍中「歸屬感」,恰恰說明集體之於個人強大的召喚力。這種集體不是陳詞濫調的班級、學校、國家的僵硬禁錮,而是基於共同的意願和目的、即社會的需求而有機形成的,革命塑造集體的過程也是如此。當一個夜騎「集體」突然出現,它給人們提供了逃離資本主義下原子化孤立狀態的機會,人類作為群居動物的聚集天性終於在此刻找到了恰如其分的釋放出口。
人們在騎行的集體中獲得了力量,一部分學生及群眾甚至巧妙地開始嘗試一些在高壓政權下略微大膽的事,如揮舞著國旗集會和一起唱歌。雖然得先唱國歌護體,但國歌本身的歌詞卻又滿是反抗的意涵。而隊伍中更近似搞怪的「共產黨萬歲」、「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等等口號,更多的是利用官方的政治宣傳向當局示好,為夜騎隊伍爭取合法性和存活空間。
在20萬的隊伍中夾雜一些可能的政治意見表達也並不讓人意外。有一名參與者被拍攝到掛著「自由!我踏馬來辣」的隱晦批判性旗幟在他的單車上。也有其他人掛著與官宣相符的「台灣回歸」、「打倒日帝」騎行。但總體而言,夜騎並不如當局所言已變為政治運動,它本身仍是娛樂性質的公共結社,使官方忌憚的是它可以發展為政治事件的潛力和因而帶來的對當局政權的破壞力。
如果要開始了不起的冒險前往新所在,我希望在隊伍中和同伴一起啟程。青年學生集體鄭州夜騎的核心願望即在於此。可當青年們到達了他們目的地開封,中國群眾在當今的前進路上又該前往何方?
中國的前進方向:朝向社會主義革命未來的歷險記
中共重建資本主義後的幾十年內,群眾們發現雖然絕對落後已成過去,但是他們卻被統治階級困在被富足汪洋環繞的血汗孤島上。禁錮著今日中國群眾抵達物質富足、生活自由和發展潛能的根源,始終都是統治集團牢牢控制著生產資料的物質現實,這一物質基礎使得剝削者和壓迫者可以制定符合他們利益的規則和法律,強行推行符合他們訴求的政治,去抹殺的任何威脅他們統治的要素。少數人的統治讓多數人不幸,唯有多數人的合力才能推翻這少數人的暴烈統治,如馬克思主義者反覆所說,革命是群眾的藝術。
今日中國的「別處」無法在資本主義下找到,資產階級民主的破產在美國大選的一地狼藉中表現得淋漓。一個新世界的可能途徑唯在於社會主義革命,其所提供的替代方案即是朝向工人民主工人控制,為社會需求而服務的社會主義。一個使社會絕大多數人獲得物質自由和精神自由的新世界唯在於此。
鄭州20萬學生夜騎開封的激情和活力如一顆流星,它偶然又突然地劃亮中國危機世代的暗黑夜空,向廣大的中國社會隱晦註解出時代巨幕後生長著的革命訊號:前往新世界的冒險已經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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